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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多看一眼


父親過世後,我時常提醒自己,以後要多孝順母親,讓一輩子窮苦煎熬過來的她多享些福。
今夏請了假,攜小兒回家探親,走之前又領著和妹子在城裡住了三日,遊玩了城裡的名勝,逛了最新修建的園子。晚上又帶著和妹子,去吃老外們來這裡必吃的“百餃宴”……
七月暑天,母親仍穿著長衣長褲遮捂嚴實,因近幾年患上了白癜風皮膚病,身上像斑馬一樣,再熱也不敢穿背心短袖,怕人笑話。母親嘴上不敢多說,怕我又頂撞她,心裡一個勁兒心疼我為她花錢太多。吃著花樣繁多的餃子,母親自言自語:“啥餃子嘛?還不如咱自己家裡包的好吃。
哄人的錢哩。”
走的那天,我和小兒的火車在下午,我讓妹子吃了早飯就帶母親回家,一方面天氣微涼,一方面怕晚了搭不到回鄉下的車。說好在城裡做生意的妹夫來送我們。
帶小兒去鐘樓鼓樓城牆上轉了一圈,驕陽似火,熱得受不了,即逃回賓館沖洗,吃罷午飯,稍歇一會兒,妹夫來了,幫著提行李招車子,送我們去火車站。
城裡的車站是個大站,永遠都是人山人海,城裡人、鄉下人、有錢人、無錢人、出發的人、到站的人、接人的人、送人的人……都是面色匆匆。我照看著小兒和行李,妹夫去排隊買站臺票。
“娥。”身後有人輕輕喚我。我嚇了一大跳,這裡有誰認識我?竟叫我的乳名。
驚慌回頭,怎麼也沒想到喚我的竟是母親。
“媽,媽,你怎麼在這兒?”
是母親,是我年邁體弱的母親,早晨剛揮手告別過的母親。一張淒苦多皺的臉,疲倦深凹的眼睛,一口鄉下醫院裝的便宜簡陋的假牙,一身灰溜溜的衣褲……我一把抓住母親白一塊黑一塊斑駁的手。
“媽,你咋沒回去?”
“我半路下來了,叫你妹子先回去了。我知道你們得買站臺票,就在這裡候著。”
從早晨到現在已七八個小時過去了,母親就在這兒等著。我怨不出母親一句,我只怨自己不體諒做母親的心,沒有讓母親等在賓館,一起吃午飯,一起打車來車站。
母親在這人頭攢動、炒菜鍋一般熱的地方等著,就為了多看我一眼。我握著母親的手,一下子心裡酸楚,這麼多年離母親這麼遠,我沒有為母親做過一頓飯、洗過一次衣服、煎過一次藥,
能做的就是寄錢作為補償。回到家裡,母親又把我當稀客招待,每頓七碟八碗,我和小兒換下的衣服,她也催妹子趕緊洗了晾在院裡的鐵絲上。不在了,我這長女就是母親的主心骨。母親要的是能看見我,她常說:“見一次就少一次了。”眼淚熱熱地含在眼眶裡,我控制著不讓它湧出來,怕惹得母親更加難過。
“要進站了,時間不多了。”妹夫催著,他不知道母親也在這裡,也沒有多買一張站臺票。我扭頭時,母親不見了,去了遠處的小貨攤子,拿著兩瓶礦泉水和幾碗速食面回來,塞進兒子的背包裡:“給娃拿上,火車上啥都貴得很。”
我一手牽著母親,一手牽著小兒,排在準備進站的人群裡,隊伍慢慢向前挪動著。
一隻手裡的手胖胖的綿綿的,成天只知道擺積木、玩小汽車,人生未始;一隻手裡的手乾枯粗糙,一輩子納鞋縫衣操勞在灶房裡,生命漸末。
剪了票,母親被擋在鐵欄杆外,我喚小兒過來:“再讓奶奶抱抱。”兒子乖巧地摟緊母親,母親也摟緊小兒,老臉貼著小臉。母親又看著我,我伸手抓住母親的手,緊緊一握,又不得不放開。我看見母親的眼睛紅了,嘴角抽搐著,我努力地笑了一下說:“媽,我走了。沒事,明年又回來了。”
我一扭頭,眼淚往外淌,再不敢回頭張望母親。我走在邊上走得很慢,讓母親多看一會兒我的背影。我知道,這時母親在無聲地哭泣;我知道,母親會到望不見我的時候才離開。
我對自己說,以後無論去哪裡,都要安排母親同去,
不論是車站或機場,讓她多看我一眼。
也讓我多看她一眼——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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