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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飛蛾撲火的愛情


十年了。她還記得,他站在池邊專注地望著她,那目光是一種牽引,一種註定,仿佛早有安排,她朝著他滑落,以飛蛾撲火的姿勢,別無選擇。他記得,她是向他飛過來的,呼呼生風,象一隻振翅的蝴蝶。那天,他是去考察那個滾軸溜片冰場的場地的,準備盤過來,改造成證券公司營業大廳。
她在池中滑翔,張開雙臂,左沖右俯,舒卷自如,繞著圓心盤旋,一匝又一匝,身體柔軔舒展,長髮飛揚著,招展成一面旗幟,光潔的臉上,汗水晶瑩,還有紅色的高腰褲,似火,鮮豔而熱烈。他喜歡那樣的女孩,健康生動,積極無畏。

然後,

她就向著他直撲過來,以飛蛾撲火的姿勢,沒有任何的預兆。他一抬手就接住了她。她的頭髮有淡淡的洗髮水的香味,是青萍果的味道。原因很簡單,松掉的鞋帶絆到了她。很多年以後,他還是喜歡取笑她:“一開始就是你自己投懷送抱的呀。” 而她總想,這一絆大概就是一種玄機吧。一不留神,她改變了原來要走的路。

很快,他給她買了房子,就在他家的附近。 他並不是個畏畏縮縮躲躲藏藏的人。他問她喜歡住哪裡,她挑釁道:就你家旁邊吧,他笑笑,果真買了那個社區的房子,和他家的一樣大小,一樣朝向。
有幾回他們從五層樓的窗子裡望出去,看到他的妻子挎著藍子去買菜,一手拉著他的兒子。 他的妻子很樸素,神情淡定。他一直很理直氣壯地玩著這個遊戲,

拿捏自如,即使三更半夜,也不會有電話讓他恐慌,她奇怪地問:你妻子是不愛你還是太愛你?他看著她說:是因為沒有人可以支解我的家庭的。

這種直白和霸道讓她胸悶,更加發恨似地與他纏繞,身體和身體難解難分,無法自撥。 他給她買了一大櫃子的衣服,範思哲、阿瑪尼、三宅一生,選的都是紗的綢的,軟綿綿很飄逸,沒有家常味。他帶著她去吃日本餐,在長長的紙燈籠下,聽著長綺小調喝小瓷瓶裡的清酒。他租了漁船開到無人的小海島上,抱著她聽潮聲。

很多時候他們開著車在深夜的公路上毫無目的地飛奔,黑色的豐田車伏得低低的,象頭貼著路面的獸。車子裡是如水的音樂,漫天漫地。

她從不問他去哪裡,任憑夜色在車燈裡疾速倒退,前途神秘莫測,無法預知。在這段感情中,她能做到的,就是竭盡全力了。
那年,下很大的雪。
他們住在西湖邊的香格里拉,房間裡溫暖如春,從窗口望出去是落滿雪的斷橋。他拉著她的手,穿過長長的、全封閉、全透明玻璃遊廊,去底層喝咖啡。身邊的假山亭台小池古樹全都埋在厚厚的雪裡,玻璃頂上也蓋滿了雪,很綿實的樣子。

四周空無一人,大朵大朵的雪絮墜墜地飛舞著,一片白色,極安靜。她穿著薄薄的松腰白色雪紡長裙,走在曖氣裡,像是無知無覺地在茫茫大地間飄忽,很不真實。她突然沒來由地恐慌,緊緊挽住他說:“四哥,就剩下我們倆了,我們相依為命。”

他在家裡排行第四。

她窺視過他的家庭。有段時間她一心想著要見他的兒子,知道兒子是他的命脈。他拗不過,帶了兒子出來,三人去賓館吃飯。那個六歲的男孩,少年老成,很端正地坐著,不動聲色。 她一門心思地籠絡他,殷情地給他布菜。小男孩始終沒碰她夾的菜,冷冷地對他父親說:“你叫我吃飯怎麼不叫我媽來,人家怎麼知道我喜歡什麼?”
她出師不利。接下來她又親昵地領著那男孩去商場,說:“小俊,我要送你爸爸一條領帶,你看哪條好?”男孩反問道:“你要送他領帶,討的是他的歡心,問我有什麼用。” 她還是不死心,故意選了小孩子都會喜歡的花色爛漫的一款,說:“小俊,你說這條好不好看。” 那男孩盯著她清清楚楚地說:“告訴你吧,我爸爸不會戴別人的領帶的,
除非他不是我爸爸。” 潰不成軍。這哪象一個孩子的話,倒像是一場宣判。事後,他笑著說:“跟一個小孩嘔什麼氣呢?”
她忽然就衝動起來:“我怎麼會嘔氣,我能跟誰嘔氣,當了三年多地下情婦,看見人都矮一頭,早就沒有計較的姿格了。” 他由著她發作,默默地遞紙巾給她,“阿寧,她沒有任何過錯,我不忍心去傷害一個手無寸鐵的人。”他說:“對不起,我無法給你任何承諾。” 對一個男人來說美色佳人固然重要,髮妻子嗣才是根基吧。她在他懷裡掙扎,失控地扯著自己的頭髮,象個溺水的人找不到方向。

那個夏天,總是下很大的雨,沒來由的,讓人防不勝防。很多個雨天,她拉上所有布簾,躲在黑暗裡,抽著一根又一根的煙。吸煙是一種攫取,

用來填滿內心。他匆匆地來匆匆地走,一直沒有注意到屋裡的煙味,就象他早已無視她的寂寞和失落。
她懷疑自己是在守著一個空城,早已彈盡糧絕。那一年的期貨炒作也如火如荼。她是後來才知道,他那時也在做期貨,是挪用了證券公司裡股民的錢。期貨剛開始發展,大多數人還沒聞出它的血腥。他的盤子輪得很大,最高時有五千多萬資本。報紙金融欄長篇大論地刊登過他的分析評論。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被捲進無法把握的汪洋大海,像是在驚濤駭浪中衝浪,容不得半點失誤。所謂刀刃舔血。很多年以後,她還記得,那一夜他很纏綿,捨身忘死。很久沒有這種吸附了,像是迴光返照。天微亮時,他把她送上了火車。他說:走吧,越遠越好,三五年內不要回來。她撲過去,死命地咬他的肩臂,不肯放。他愛憐地說:好了,好了,你要自己照顧自己了。他說:如果有可能,幫我照顧小俊。手提箱裡,有五十萬錢,碼得整整齊齊的,這是她能提得動的數目。汽笛響了,火車轟轟。
月臺上,他孤零零地站著,慢慢地變小,慢慢地變淡,在晨風中飄散。她不敢眨眼睛,知道這可能是最後的告別了,知道從此這個場景會刻骨銘心。 她終於還是沒走遠,在下一站下了車。 那個月色蒙朧的夜裡,她潛回了家。家門口已貼上了檢察院的封條,相隔不遠的那個家也是一樣。她還是來晚了。

整整一夜,她坐在冰泠的樓梯口,她想她一定要帶走他,她不想無家可歸。她拎了半箱錢去找那個有過一面之交的車霸老大。老大說,他們不會沖進檢察院搶人,最多只能在外麵糊攪亂纏攔住追捕的人。她咬著牙點頭同意。剩下的錢,租輛性能好的車,雇個見錢不要命的車夫。萬事俱備,她化了個明媚的妝,婷婷騁騁地來到檢察院,站在隔離審察室的後窗下,亮了亮嗓子,象幾年來一直來的呼喚,清脆悅耳,她說:四哥四哥,我在這裡,咱們走吧。他聽到了她的呼喚聲,探出頭來對著她笑了笑,然後從三樓窗戶縱身而下,沒有絲毫的猶豫。

她知道從今以後,便要支撐起整個生活了。 從視窗躍下來的時候,他摔斷了右腿骨。 沿著長江,逆流而上,靠近源頭,有個小鎮。 小鎮平和又古樸,遠離喧囂爭奪。小鎮的街邊開起了一家裁縫店,名叫“飄泊”。主人從南方的城市來,溫婉而清秀,能做時髦的衣服。人生兜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她幹得是老本行,沒有碰到他前,她是服裝廠的技師。
這裡的物價不高,服裝工錢上不去,十塊錢縫一條褲子,二十塊做一件衣服,不過每天起早摸黑的,也夠開支了。房租費、日用開支、還有他的醫藥費,全出在她的一雙手上。她一如既往地竭盡全力,以前是為了生活中的愛情,現在是為了中的生活。他身負案底,不能抛頭露面,整天整天地呆在屋裡看電視,從這個頻道換到那個頻道,有時看著看著就睡著了。她聽到鼾聲會進去,給他蓋被子。他的兩鬢已泛白,神情渙散下來。還不到五十歲呀,怎麼就象個垂暮的老人了呢。
住熟了以後,他有時會和房東的小老頭打打麻將,幾角幾元一注。有一回他輸了一百來元,很是心痛,十分懊惱地對她說:“阿寧,要是贏了一百多元有多好,我們可以去買螃蟹吃了,還可以給你買一瓶護膚霜,你的那瓶已用完好幾天了。” 她忍不住撲進他懷裡,擁抱著,淚下。他一年比一年的想兒子,那是一種來自血脈的饑渴。每天傍晚他會拄著拐站在門口,看著放學的孩子一批批地走過,一臉的慈祥,一臉的渴望。
男人一上年紀,臉上的棱角會慢慢地倒掉。而女人恰恰相反,隨著歲月的增長,本是柔和的臉上會棱角漸起。 她想好了,她要抽空回一趟家鄉,去和他的妻子長談一次,請她帶著小俊每年寒暑假,來這兒住一段時間,她會另找房子搬出去住。如果他的妻子願意留下來,那麼她來負擔起他們的所有費用。 她也已經是個堅忍而淡定的婦人了,一眼就能看出是經過生活擠壓打磨的。

那年除夕,下很大的雪,漫天漫地的,一直到天際。她還在不停趕著別人的新裝。門外已是爆竹聲聲。他煮了一鍋雞汁年糕湯,那是家鄉的習俗,預祝著來年有油有水年年高。窗臺上的那盤水仙開花了,金盞銀盞,滿屋飄香。他們牽著手走到屋外放煙花,五彩的火花在紛紛墜落的大雪中騰空綻放……像是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她穿著薄薄的紗裙,挽著他的臂走在香格里拉的大雪中,她說:四哥,我們相依為命了。

她想起小時候聽過一個故事:乾涸的池底躺著兩條相親相愛的魚,它們都竭力吐出最後的一口唾沫塗在對方的身上,讓對方獲得一絲生存的希望,故事的名字叫“相濡以沫”。 十年了。她還記得,他站在池邊專注地望著她,那目光是一種牽引,一種註定,仿佛早有安排,她朝著他滑落,以飛蛾撲火的姿勢,別無選擇。他說:走吧,越遠越好,三五年內不要回來。她撲過去,死命地咬他的肩臂,不肯放。他愛憐地說:好了,好了,你要自己照顧自己了。他說:如果有可能,幫我照顧小俊。手提箱裡,有五十萬錢,碼得整整齊齊的,這是她能提得動的數目。汽笛響了,火車轟轟。
月臺上,他孤零零地站著,慢慢地變小,慢慢地變淡,在晨風中飄散。她不敢眨眼睛,知道這可能是最後的告別了,知道從此這個場景會刻骨銘心。 她終於還是沒走遠,在下一站下了車。 那個月色蒙朧的夜裡,她潛回了家。家門口已貼上了檢察院的封條,相隔不遠的那個家也是一樣。她還是來晚了。

整整一夜,她坐在冰泠的樓梯口,她想她一定要帶走他,她不想無家可歸。她拎了半箱錢去找那個有過一面之交的車霸老大。老大說,他們不會沖進檢察院搶人,最多只能在外麵糊攪亂纏攔住追捕的人。她咬著牙點頭同意。剩下的錢,租輛性能好的車,雇個見錢不要命的車夫。萬事俱備,她化了個明媚的妝,婷婷騁騁地來到檢察院,站在隔離審察室的後窗下,亮了亮嗓子,象幾年來一直來的呼喚,清脆悅耳,她說:四哥四哥,我在這裡,咱們走吧。他聽到了她的呼喚聲,探出頭來對著她笑了笑,然後從三樓窗戶縱身而下,沒有絲毫的猶豫。

她知道從今以後,便要支撐起整個生活了。 從視窗躍下來的時候,他摔斷了右腿骨。 沿著長江,逆流而上,靠近源頭,有個小鎮。 小鎮平和又古樸,遠離喧囂爭奪。小鎮的街邊開起了一家裁縫店,名叫“飄泊”。主人從南方的城市來,溫婉而清秀,能做時髦的衣服。人生兜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她幹得是老本行,沒有碰到他前,她是服裝廠的技師。
這裡的物價不高,服裝工錢上不去,十塊錢縫一條褲子,二十塊做一件衣服,不過每天起早摸黑的,也夠開支了。房租費、日用開支、還有他的醫藥費,全出在她的一雙手上。她一如既往地竭盡全力,以前是為了生活中的愛情,現在是為了中的生活。他身負案底,不能抛頭露面,整天整天地呆在屋裡看電視,從這個頻道換到那個頻道,有時看著看著就睡著了。她聽到鼾聲會進去,給他蓋被子。他的兩鬢已泛白,神情渙散下來。還不到五十歲呀,怎麼就象個垂暮的老人了呢。
住熟了以後,他有時會和房東的小老頭打打麻將,幾角幾元一注。有一回他輸了一百來元,很是心痛,十分懊惱地對她說:“阿寧,要是贏了一百多元有多好,我們可以去買螃蟹吃了,還可以給你買一瓶護膚霜,你的那瓶已用完好幾天了。” 她忍不住撲進他懷裡,擁抱著,淚下。他一年比一年的想兒子,那是一種來自血脈的饑渴。每天傍晚他會拄著拐站在門口,看著放學的孩子一批批地走過,一臉的慈祥,一臉的渴望。
男人一上年紀,臉上的棱角會慢慢地倒掉。而女人恰恰相反,隨著歲月的增長,本是柔和的臉上會棱角漸起。 她想好了,她要抽空回一趟家鄉,去和他的妻子長談一次,請她帶著小俊每年寒暑假,來這兒住一段時間,她會另找房子搬出去住。如果他的妻子願意留下來,那麼她來負擔起他們的所有費用。 她也已經是個堅忍而淡定的婦人了,一眼就能看出是經過生活擠壓打磨的。

那年除夕,下很大的雪,漫天漫地的,一直到天際。她還在不停趕著別人的新裝。門外已是爆竹聲聲。他煮了一鍋雞汁年糕湯,那是家鄉的習俗,預祝著來年有油有水年年高。窗臺上的那盤水仙開花了,金盞銀盞,滿屋飄香。他們牽著手走到屋外放煙花,五彩的火花在紛紛墜落的大雪中騰空綻放……像是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她穿著薄薄的紗裙,挽著他的臂走在香格里拉的大雪中,她說:四哥,我們相依為命了。

她想起小時候聽過一個故事:乾涸的池底躺著兩條相親相愛的魚,它們都竭力吐出最後的一口唾沫塗在對方的身上,讓對方獲得一絲生存的希望,故事的名字叫“相濡以沫”。 十年了。她還記得,他站在池邊專注地望著她,那目光是一種牽引,一種註定,仿佛早有安排,她朝著他滑落,以飛蛾撲火的姿勢,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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