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跌落的時候頭部受到撞擊，但強度不大，因此我沒有昏迷太長時間。
醒來之後，我揉著昏昏沉沉的頭，硬撐著讓醫生幫我打了個電話，
病床的右側靠著窗，我能感覺到冬日溫暖的陽光正照在我身上。房間裡的電視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打開著，這時候正在重播今天的早間新聞。新聞的內容是一則通緝令，被通緝的是一個十足的殺人魔頭。
“……由於兇手對被害人的作息十分瞭解，所以目前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兇手每次在鎖定一個目標之後都會跟蹤並觀察一段時間，然後才會動手。希望單身女性出門的時候一定要提高警惕，注意防範身後尾隨的可疑人員，遇到情況及時與有關部門取得聯繫，不給犯罪嫌疑人以可乘之機……”
我靜靜地聽著，大概是女記者的嗓音過於柔美，因此這條血腥的新聞也並沒有讓我覺得有多恐怖。過了很久，走廊裡傳來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從聲音中我分辨出那應該是兩個人。隨後，門開了。
“周警官，這邊……”說話的是一個姑娘。
我知道他們是來找我的，於是慢慢地抬起頭，面前出現了一個穿白大褂的女醫生和一個穿著警服的男人。
年輕的女醫生將男警官引到我的床邊，警官看了看我憔悴的樣子，沒有直接問我話，而是轉身對旁邊的醫生說：“她現在怎麼樣了?”
“全身檢查過了，可能是冬天穿得厚，連擦傷都沒有。只是受了些驚嚇，沒什麼大礙。”醫生回答。
警官聽後放心地點了點頭，這時，門外又響起了腳步聲——這次，應該是他了吧?
“楊小姐，聽說是有人把您推下去的?”警官問我。
“是的……”我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一邊用眼神穿過他的肩膀，看向門口，同時，一隻手夠到床下摸了摸——我的大衣、鞋子和包，在來人之前被我慌忙地塞到床下了。
一男一女走了進來，呵呵，我心裡一陣冷笑，
張楠帶著現女友月月走進病房，看了看員警和醫生，又看了看病床上無助的我，表情有些茫然，他可能沒想到，此時的我還好好地活著。
月月依舊穿著那件豔俗的大衣，背著那個大紅色的包。
“你們是受害者家屬嗎?”醫生看到有人進來，連忙上前問道。
“哦，不不，是普通朋友。”張楠連忙解釋，生怕和我扯上什麼關係，看著他慌亂的樣子，我突然很想笑，不久前還處處討好，巴不得跪下給我舔腳的難道不是你?
“是前男友。” 我接話道。
話音剛落，只見張楠和月月的臉上都閃過一絲不悅。
我沒搭理他們，繼續說：“我剛來這座城市，無親無故，出了這種意外不知道該找誰，只能找來前男友了。”
“楊小姐，您能說說當時的具體情況嗎?”旁邊的警官打斷了我。
我點了點頭，娓娓道來。
“今天早上我搭乘地鐵外出辦事，我上車的這一站是個換乘大站，加上今天的車來得比較慢，因此等車的時候人很多。我站在離軌道不遠的地方，過了一會，好像是另一個線路的車到了，突然從樓梯上沖下來很多換乘的乘客，
我的聲音開始哽咽，眼淚掉了下來，楚楚可憐，狼狽不堪。我一邊擦淚，一邊用余光注意張楠的表情。
“這算是——殺人未遂?”站在旁邊的醫生說。
“那，您之前得罪過什麼人嗎?”警官看著我繼續問道。
“我剛來這座城市沒多久，連朋友都沒有交到一個，怎麼可能得罪過誰……”
警官沉思了一會，說：“到年底了，很有可能是有不法分子企圖報復社會，您剛好站在離軌道很近的地方，他就挑您下手了，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他一邊說，一邊站起身，“我們會進一步調查的，您這邊先好好休息，外出的話一定要注意防範，如果有什麼其他情況，請及時與我們聯繫。”
我點了點頭，警官整理了一下東西，轉身走了。
醫生將警官送出門，又折回我的床邊，對我說，“楊小姐，您的身體沒什麼大礙，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當然，如果您想再進一步觀察一下，也可以明天再出院。”
我沒有直接回答醫生，而是將目光轉向了張楠。
“出了這樣的事，我很害怕，心裡很不踏實，張楠……你……可不可以來我家陪我?”
說完，我滿意地欣賞著他和月月扭曲的表情。
“我說楊桃，你把我當空氣啊?!你以前是我上司，現在可不是了!別這麼明目張膽地犯賤好不好?!”月月忍不住咆哮，被張楠攔下。
張楠上下瞟了我幾眼，沒好氣地說：“我看你也沒什麼事嘛，真是的，居然還讓醫生給我打電話，還以為你死了要找個收屍的，切。”張楠用鼻子哼了一聲，“你跑到我們待的城市，又跑來應聘我們工作的公司，每天在我眼皮底下晃悠，我都不跟你計較了，但是我得提醒你，拜託你注意一下你自己的身份，咱們兩個已經過去了。”
張楠說完，拉著月月轉身想走，我在後面叫住了他們。
“你們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你們一起搬來我住的地方。我那裡離公司很近，走路只要不到十分鐘。我住的地方是個公寓，很敞亮的兩居室，舒適暖和，獨立廚衛。我住次臥，主臥讓給你們。我到公司很早，早上你們沒起床我就走了，而且我知道你們晚上經常是一起在外面吃，回來晚，等你們回來，我也已經睡了。我和你們雖然在一個公司，但是部門不同，可以說，你們一整天都見不到我的。
“放心，我肯定沒動什麼歪心思，就算動了，也不可能傻到讓你們倆都搬過去。我只是對剛剛發生的事心有餘悸，想找個伴而已，晚上一個人睡覺的時候，知道隔壁有人，心裡會踏實些。”
看到了張楠和月月停住了腳步，神色有些遲疑，我補上了最後一刀：“當然，合租這段期間——你們不需要付任何費用。而且過不了多久就過年了，年後我也不會再回來，到時候我會續租一年，留給你們。”
張楠想了想，說：“你害怕的話，為什麼不直接走?幹嘛非得找我們陪你，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嗎?”聽他的語氣，像是有些懷疑。
我聳了聳肩，回答說：“我還有事沒辦完，現在不能走，至於是什麼事，就和你沒什麼關係了。”
張楠愣了一下，像是在猶豫，月月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被張楠拉到門口耳語。過了十分鐘，他倆一起走了進來。
“那麼，成交了?”我挑眉道。
張楠和月月對視了一眼，沖著我點了點頭。
我笑了，我知道他們一定不會拒絕我的。當天下午，這對狗男女就搬到我住的公寓來了，動作比我想像得還要快。
“行啊你，楊桃，夠奢侈的啊，一個人住這麼豪華的地方!”月月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句話。
我沒說話，從她的語氣中，我聽出了濃濃的嫉妒和不平衡感。我好笑地看著這兩個人逛遍了公寓的每個房間，站在陽臺明亮的落地窗前對著一覽無餘的城市景色一口一個“哇塞”，簡直有一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即視感。
不過這也正常，誰讓他們住的地方那麼寒酸呢。
我從新同事的口中得知張楠和月月租下的房子離市區很遠，每天上班要花一個半小時在路上，而且由於是兩三戶人家合租，廚房和衛生間都是公用的，髒亂差。現在是冬天，他們的出租屋連個暖氣都沒有，只能用小太陽，在房間裡也需要穿大衣保暖。但即使條件這麼惡劣，每月還要交上一千多的房租。正因為如此我才會這麼有信心——我提的條件，他們不可能不心動。
當天晚上，張楠和月月便開始霸佔著客廳的電視，不停地在我眼前秀恩愛，像動物用尿液佔領自己的地盤一樣，將食品袋和垃圾堆得到處都是。
眼不見心不煩，我早早洗漱，躲進次臥，翻著書，聽著他倆在屋外的對話。
“你真是的，為什麼非要搬來和這個女人住在一起?!不過……這裡確實挺舒服的……唉，你看看你之前租的那個，什麼破地方!”說話的是月月，我笑了笑，還真是個糾結的姑娘啊。
張楠在一邊安慰說：“快過年了，忍兩個月吧，明年這個地方就是咱們的了，又不用付錢，多好啊!俗話說‘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這不也是為了省下錢帶你出去玩嘛。”
“可是你沒覺得楊桃是在炫富嗎?有錢就是任性，她這麼大方會不會有什麼企圖啊……”
“什麼任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啊，就是個冤大頭……”
我躲在屋裡，腦海中卻能清晰的浮現出張楠說這句話時的嘴臉。
沒錯，我就是個冤大頭。
我和張楠相戀一年，一個月之前分手。
張楠曾經是我的下屬，因為有一副好皮相又能說會道，所以我將他安排在銷售部。由於經常要與我對接公司事務，張楠和我接觸逐漸增多，慢慢的，張楠開始向我示好。
我的家境不錯，後來自己開了個公司，能賺不少錢，但由於相貌平平，性格也比較獨立，所以一直沒有談戀愛。也是因為這樣，張楠追求我的時候，身邊的人都勸我小心點，說他是為了我的錢。張楠的追求聲勢浩大，鍥而不捨，將韓劇裡的把戲玩了個遍，我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和他在一起了。確定關係之後，張楠對我百依百順，讓我嘗到了從來沒有過的，被愛的感覺。
很多個夜晚，我都在幸福中睡去，又在幸福中醒來。之前我確實賺了很多錢，但錢可以賺，愛情卻不可以。可如今，我居然有了屬於自己的愛情，這是我曾經想都不敢想的。
交往差不多一年，張楠始終沒有碰我，也沒有開口管我要過一分錢，只是不計回報地對我好，彼時，他在我心裡已經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了。直到一個月前，我發現張楠日漸憔悴，總是提不起精神，悶悶不樂，問及原因，我才知道他是借了高利貸去創業，結果被騙了，一毛錢也沒追回來。他聲淚俱下，說瞞著我創業是為了賺錢結婚，他要用自己賺的錢娶我。我感動得不行，當場給他開了一張支票，讓他還債。
第二天，張楠就消失了，所有聯繫方式全部失效，同時消失的，還有我的一個助理——月月。這時候我才恍然大悟，我被騙了。
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之後，我消沉了一段時間，無心工作，推掉一切應酬，而我的“光輝事蹟”也在朋友中和公司裡被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從經理到保潔阿姨，每個人都在背後嘲笑我。從那時起，每晚伴隨我入睡的不再是幸福，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尖銳刺耳的嘲笑聲。
後來，我輾轉得知張楠和月月來到了這個城市，於是不死心的我決定追過來。我暫時將公司交給一個可靠的朋友管理，隻身來到這裡，去應聘他所在的公司，想接近他。我並不指望要回那些錢，我只想知道他騙我的原因，也想知道他有沒有真心愛過我，換句話說，我想死得明白點。
刨根問底是每個女人的通病，儘管大多數人知道了真相以後都會後悔得想抽自己嘴巴，但再次發生類似情況的時候，依然會前赴後繼地奔向那個答案。當然，我也不能免俗。
得知真相的我眼淚雖然沒有掉下來，但確實十分想抽自己嘴巴。我從公司同事的嘴裡打聽到，張楠和月月從大學就開始戀愛，已經交往七八年，並且準備在明年結婚了。
我把這件事屢了一下。張楠除了臉長得好一些以外一無是處，屌絲一個，準備結婚卻沒什麼錢。進入了我開的公司之後，偶然得知我是個窮得只剩錢，嚴重缺愛的剩鬥士，便和女友月月商量和我假裝戀愛，伺機騙我一筆錢。
答案已經很明顯，張楠根本沒有愛過我。而那筆錢當然也不是拿去還高利貸，也許是他和月月揮霍了，也許是拿到老家置地買房了，也許是留著明年辦喜事。
我的手緊緊地攥著，關節吱吱作響。月月在我的公司工作的時候，一副柔柔弱弱，楚楚可憐的樣子。她經常不吃公司提供的早飯，留著中午才吃，說是家裡困難，要省錢，我還曾經因此可憐她，而給她漲了工資。
錢我是不在乎，我在意的是這件事帶給我的，揮之不去的羞恥感。做生意向來雷厲風行火眼金睛的我，居然在愛情這種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上瞎了狗眼。說真的，如果不是因為我遇到了這件事，我還真是一輩子都不想看見他們了。
第二天，趁著張楠和月月還在悶頭大睡，我早早起床到了公司，由於還沒有到上班時間，所以我可以踏踏實實地在茶水間的吧台邊喝杯咖啡。茶水間裡有一個電視，此時正在播放新聞。電視上，一個年輕的主持人在採訪一個警官，內容依舊是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連環殺人案。
這個事件已經霸佔新聞頭條很久了，半年內發生了六起手法相同的案件，年輕的姑娘在獨自外出時被人切斷大動脈，一刀斃命。兇手反偵察能力極強，善於偽裝且神出鬼沒，至今逍遙法外。
“劉警官，前四起案件中，被害人都是獨自外出的年輕女性，而最近兩起事件，被害人都有兩位，一個是20歲的女兒和49歲的父親，另一個是26歲的女職員和她的一位同事，請問這要怎麼解釋?兇手的目標不單純是年輕的女性了嗎?他的作案物件沒有規律可循?還是說犯下這幾起案件的不是同樣的兇手?”
“由於犯案的手法一至，而且都是固定在在每個月的10號發生，所以兇手應該是同一個人。至於最近兩起案件受害者人數突然增加，警方初步的推斷是，兇手只在每月10號那天犯案，並且一定要犯案，所以盯上了某個目標之後，如果他在下手的那天發現目標和其他人在一起，便會將那個人和被害人一起殺害，這是犯人的一種強迫心理，在固定的那天殺害固定的人，即便多殺一個也不在乎……”
我正聽得入神，突然從背後傳來了說話聲。
“每月10號犯案?10號不是大多數公司發工資的日子嗎?他不會是因為公司拖欠工資受了刺激才要殺人吧?!你說呢，月月，哈哈哈!”聲音的主人站在我身後，一隻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過頭，發現是月月所在部門的同事。那個人看到我後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尷尬抬起了搭在我肩膀上的手。
“誒?你不是月月啊!你是……哦，新來的那個同事!叫楊什麼來著……”她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著我，“真奇怪，你怎麼跟月月撞衫了?她平時老喜歡穿這一身，你倆身材又差不多，我從背後看還以為是她呢，不好意思哈!”
說完，那個同事轉身悻悻地走了。怎麼?把我當成月月了麼?
我轉過身繼續看新聞。半年來都是每月10號犯案，現在是1號，這麼說再過九天，就又會死人了嗎?這次死的會是誰呢?
晚上我回到家，張楠和月月果然還沒有回來。我一個人草草吃了些東西，便回屋躺在床上發呆，昏昏欲睡的時候，月月一腳踹開了我的房門。
“楊桃，我同事說你穿了和我一樣的衣服，連鞋子和包都一樣，我說，你是不是有病?!”
我緩緩地睜開眼，坐起身，慢吞吞地回答：“穿什麼戴什麼是人身自由，你管呢!?大街上撞衫的人多了，尤其是你這種爛大街的——某寶款。”
我故意拉長了尾音，語氣充滿諷刺，月月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回答，被我一句話噎得不行，氣呼呼地摔門而去，看起了電視。
我來到這個公司之後第一次偶遇張楠和月月，他們著實嚇了一跳，沖我點了個頭便倉皇逃走，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八成是以為我是來追債告他們詐騙的。可當他們發現我的態度溫順，對錢的事隻字未提，也沒有什麼其他動作，並且得知我拼命向同事們打聽張楠的情況之後，這對賤人對我的態度又硬氣了起來，認定我是對張楠愛意濃濃，不遠千里來找他，死皮賴臉地想纏著他，用熱臉貼他的冷屁股。現在這倆人都把我當成了軟柿子，想捏就捏，在我住的地方肆無忌憚地喧嘩，電視聲音總是開到最大，折騰到淩晨，每天早上我醒來，打開門就會看到一地狼藉。
這些我都不在乎，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被騙了之後，我在別人眼裡早就是一個笑話了，哪裡還會在乎這些小事。
我依舊早睡早起，走固定的路線上下班，新買的行頭讓我很不適應——大衣顏色俗氣而且沉重不堪，恨不得每走一步都要停下來喘一口氣，劣質高跟鞋又硬又磨腳，還有這個大紅色的包，雖然是某大牌的新版限量款，但華而不實。這一身打扮是月月的標配，每天穿成這樣，讓我很不願看到鏡子裡的自己。
但恰巧，每天上班的路上，我都會路過一個很大的建築物，建築物的四壁是玻璃的，能映出很清晰的倒影，每天上班的時候，我都會下意識地向玻璃牆壁上看一眼，別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臭美的女人在照鏡子，可我看的位置卻是身後不遠處——今天，那個人果然也在。
之前我到了張楠所在的公司，瞭解到他和月月是在合夥騙我之後，我心灰意冷，本想離開這裡回到自己的城市好好生活，但在準備辭職那天，我卻意外地發現——自己被跟蹤了。
也許我本來就比其他人要敏感一些，所以在我第一次從建築物玻璃牆壁的倒影裡瞥見那個站在不遠處注視我的穿風衣的男人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太對勁，於是我暫時打消了辭職的念頭，隨後的幾天裡，我仔細觀察，發現那個男人每天都在。
有人盯上了我?我立刻聯想到了最近鬧得人心惶惶的連環殺人案。兇手每每鎖定一個目標，都會跟蹤一段時間，瞭解被害人的作息，隨後在每個月的10號動手。
我出了一身冷汗——跟蹤我的人，該不會就是那個犯案的兇手吧?我很害怕，想趕緊離開這個城市，但萬一兇手是那種認定一個人就會追殺到底的變態，那該怎麼辦?
我左思右想，要想逃過一劫，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替死鬼。既然兇手已經盯上了我，那麼唯一讓他不再糾纏的方法，就是讓他以為他已經成功地把我殺死了。
這麼說，月月這個賤人來做這個替死鬼，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11號的晚上，我坐在旅館的房間裡，看著電視裡正在播放的新聞，連環殺人案的兇手又在10號晚上犯案了，這次被害的是一男一女，依舊是割斷大動脈，血流成河，慘死。
電視上播放著那對男女慘死的現場照片，那兩個人臉向下俯臥在地上，旁邊是一大灘血，月月大紅色的包被扔在不遠處。我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他們死也沒想到，這些都是我計畫好的。
確定自己被跟蹤，並決定找月月來做替死鬼之後，我便一步一步開始了計畫。
兇手每次都是遠遠地在後面跟蹤，而且由於是冬天，我會戴一頂很大的帽子，再圍上圍巾，能遮住半張臉，所以兇手應該沒有什麼機會看到我的正臉。我的身高和體型都和月月差不多，從背後看幾乎看不出來，我故意買了和月月一樣的行頭，尤其是這個非常扎眼的限量版大紅色的皮包，不斷給跟蹤我的兇手加強“這個打扮的人就是我本人”的印象。根據前幾次案件發生的時間，兇手都是在晚上犯案，這樣一來，他能把月月當成我的幾率又大大增加，而且殺人犯殺了人肯定是要儘快逃走的，他也不會特地確認被殺的是否是我本人。
我的這個計畫最大的問題是，兇手已經熟悉了跟蹤我的線路，所以要想計畫順利進行，我必須要想辦法讓月月搬到我住的地方，讓她和我走一樣的路線，這樣才能讓兇手把我倆當成一個人。正在我發愁的時候，老天爺似乎也幫我了一個忙。那天我外出辦事，地鐵裡乘客奇多，我被人群擠到鐵軌邊上，腦子裡突然想出了這個計策。
我看准了距離下趟地鐵進站還要五六分鐘，而工作人員就在我附近，完全來得及獲救。於是我假裝是在擁擠的人群中被推了一把，心一橫就摔到了鐵軌上，我知道這麼點高度是死不了的，但是如果不想辦法把月月騙到我的住處，恐怕就真的會死了。
我被送到醫院之後，讓醫生打了張楠的電話，裝成受害人的可憐模樣讓他們對我減少戒心，並以出了意外心裡害怕為藉口請求他們搬過來和我同住，又開出了十分誘人的條件，我想這對貪婪的狗男女是一定不會拒絕這個佔便宜的好機會。
起初我怕他們起疑心，特地準備了一大堆說辭，但出乎意料的是，大概是我一直表現得過於溫順，他們竟然對我毫無戒心，真的把我當成個冤大頭了。月月開始只是擔心我是否對張楠有企圖，絲毫沒有懷疑我是不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在我每天早出早歸，基本不與他倆碰面之後，她連這一點擔心也省略了，每天沒心沒肺地享受。
這個社區保安很嚴，居民要刷門禁進入，外人一律不許進，探親訪友都要有人來接。社區內裝有很多攝像頭，二十四小時監控可疑人員，我也很小心地注意過，兇手並沒有跟蹤我到過我住的地方。我出門很早，兇手從我出門後便開始跟蹤，所以，他根本不會知道每天還會有一個打扮得和我一樣的女人從這裡走出來。
兇手在每月10號犯案，我在9號那天偷偷地離職了，由於還在試用期，也不需要交接什麼工作，第二天便不用去上班。那天我在家呆了一整天，不敢出門。那天，兇手想必是等了比平時多一些的時間，才看到“我”從社區離開，而且身邊還跟著一個男人。
張楠和月月形影不離——這也是我找月月當替死鬼的原因之一。兇手固定在10號犯案，即便那天被害人身邊有其他人，他也一定要動手，來兩個，就殺一雙。張楠和月月這兩個人是我活到現在人生中的污點，一向精明的我居然在情情愛愛上栽了跟頭，導致我在朋友面前顏面盡失，現在有個機會能借刀殺人，一下解決掉這對賤人，又能救我自己一命，何樂而不為呢。
其實，如果當時我發現自己被跟蹤以後就去找員警求助，也許是可以獲救的，但我不想這樣做。從我的腦海中閃現出了這個計畫之後，我便由最開始的緊張和害怕變為了興奮，我認為這是老天在幫我，給我一個報復那對狗男女的機會。每個人的心底都有著邪惡的火苗，如果沒有被跟蹤，那麼現在的我應該早已離開了，回到自己的城市生活。但這個兇手的出現，徹底燃起我心中復仇的火，與其說是自保，我倒是更期待借這個兇手教訓一下他們。
計畫很成功，我躲過了一劫。我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因為我不僅將那對狗男女當成了替死鬼，還將那個雙手沾滿鮮血的變態殺人犯玩弄于鼓掌之中。
我伸了個懶腰，懶懶地靠在床頭，看了看放在門口的行李箱。模仿月月的那身行頭都被我扔到街上的垃圾桶了，租的公寓也在今天一大早就退掉了，明天一早我就能搭第一班飛機回家，回到屬於我的生活中，這個事件總算過去了。
我看了看表，已經不早了，於是打算關電視，準備洗漱睡覺。我剛拿起遙控器，突然聽到新聞裡的警官在解讀案情，我的手停在了半空。
“……昨天這起案件中，被害的女子被兇手用刀劃花了臉，這在以前從來沒有過……但整個連環殺人案有了重大突破，警方昨天搗毀了兇手的老窩……”
……劃花了臉?不知怎的，我心裡隱隱約約有些不安。
“咚咚咚……”我正在疑惑的時候，突然從外面傳來了敲門聲，一聲一聲，緩慢而沉重，我一驚，心突然慌了起來，心跳驟然加快。
“誰啊?”我顫抖地喊了一聲，無人應答，而敲門聲卻沒有斷。
“警方發現，兇手的住所竟然是個暗房，裡面掛滿了照片，這些照片都來自于之前的被害人，兇手拍到照片，在自己的住所裡洗出來。這個兇手不知用什麼手法，竟拍到了被害人很多私密的照片，其中不乏非常清晰的臉部特寫。而之前的案件中，被害人被殺之前均沒有向周圍的親友提起感覺被人跟蹤的事情。可見兇手的追蹤技術很高也很隱蔽。”
新聞還在繼續，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呼吸急促了起來，一邊是重重的敲門聲，另一邊是警官語速飛快地解釋案情進展，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這兩種聲音，分別在我的左耳和右耳轟鳴。
“我們意外地發現，有一位女性的照片並不屬於之前的幾位被害人，而昨天的被害人的照片，竟然也並沒有在兇手的家中被發現。我們推測是兇手失誤，殺錯了人，發現之後，才氣急敗壞地劃花了死者的臉。而照片中的這位女性，才是兇手真正的目標……”
我徹底呆住了，外面的敲門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快。
“兇手是個窮凶極惡的歹徒，被害人都是他精心挑選過的，他鎖定的目標會不惜一切代價去加害，所以這位僥倖逃過一劫的女士十分危險。”
我的心咚咚地越跳越快，這時，門外的人已經開始大力地撞門，一下，又一下。
我抓起手機想報警，可手卻顫抖得無法撥號，極度的恐懼將我包圍，我慌忙起身想找個地方躲藏，但卻完全無法動彈，全身癱軟地跌坐在床上，不小心連著碰了好幾下遙控器，每個台都播著同樣的內容：
“插播一條重要消息，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此時正四處逃竄，照片中的這為女士，您的處境十分危險，請您務必迅速與警方聯繫。”
門被撞開的一瞬間，電視上赫然出現了我的照片。
一邊站起身，“我們會進一步調查的，您這邊先好好休息，外出的話一定要注意防範，如果有什麼其他情況，請及時與我們聯繫。”我點了點頭，警官整理了一下東西，轉身走了。
醫生將警官送出門，又折回我的床邊，對我說，“楊小姐，您的身體沒什麼大礙，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當然，如果您想再進一步觀察一下，也可以明天再出院。”
我沒有直接回答醫生，而是將目光轉向了張楠。
“出了這樣的事，我很害怕，心裡很不踏實，張楠……你……可不可以來我家陪我?”
說完，我滿意地欣賞著他和月月扭曲的表情。
“我說楊桃，你把我當空氣啊?!你以前是我上司，現在可不是了!別這麼明目張膽地犯賤好不好?!”月月忍不住咆哮，被張楠攔下。
張楠上下瞟了我幾眼，沒好氣地說：“我看你也沒什麼事嘛，真是的，居然還讓醫生給我打電話，還以為你死了要找個收屍的，切。”張楠用鼻子哼了一聲，“你跑到我們待的城市，又跑來應聘我們工作的公司，每天在我眼皮底下晃悠，我都不跟你計較了，但是我得提醒你，拜託你注意一下你自己的身份，咱們兩個已經過去了。”
張楠說完，拉著月月轉身想走，我在後面叫住了他們。
“你們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你們一起搬來我住的地方。我那裡離公司很近，走路只要不到十分鐘。我住的地方是個公寓，很敞亮的兩居室，舒適暖和，獨立廚衛。我住次臥，主臥讓給你們。我到公司很早，早上你們沒起床我就走了，而且我知道你們晚上經常是一起在外面吃，回來晚，等你們回來，我也已經睡了。我和你們雖然在一個公司，但是部門不同，可以說，你們一整天都見不到我的。
“放心，我肯定沒動什麼歪心思，就算動了，也不可能傻到讓你們倆都搬過去。我只是對剛剛發生的事心有餘悸，想找個伴而已，晚上一個人睡覺的時候，知道隔壁有人，心裡會踏實些。”
看到了張楠和月月停住了腳步，神色有些遲疑，我補上了最後一刀：“當然，合租這段期間——你們不需要付任何費用。而且過不了多久就過年了，年後我也不會再回來，到時候我會續租一年，留給你們。”
張楠想了想，說：“你害怕的話，為什麼不直接走?幹嘛非得找我們陪你，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嗎?”聽他的語氣，像是有些懷疑。
我聳了聳肩，回答說：“我還有事沒辦完，現在不能走，至於是什麼事，就和你沒什麼關係了。”
張楠愣了一下，像是在猶豫，月月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被張楠拉到門口耳語。過了十分鐘，他倆一起走了進來。
“那麼，成交了?”我挑眉道。
張楠和月月對視了一眼，沖著我點了點頭。
我笑了，我知道他們一定不會拒絕我的。當天下午，這對狗男女就搬到我住的公寓來了，動作比我想像得還要快。
“行啊你，楊桃，夠奢侈的啊，一個人住這麼豪華的地方!”月月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句話。
我沒說話，從她的語氣中，我聽出了濃濃的嫉妒和不平衡感。我好笑地看著這兩個人逛遍了公寓的每個房間，站在陽臺明亮的落地窗前對著一覽無餘的城市景色一口一個“哇塞”，簡直有一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即視感。
不過這也正常，誰讓他們住的地方那麼寒酸呢。
我從新同事的口中得知張楠和月月租下的房子離市區很遠，每天上班要花一個半小時在路上，而且由於是兩三戶人家合租，廚房和衛生間都是公用的，髒亂差。現在是冬天，他們的出租屋連個暖氣都沒有，只能用小太陽，在房間裡也需要穿大衣保暖。但即使條件這麼惡劣，每月還要交上一千多的房租。正因為如此我才會這麼有信心——我提的條件，他們不可能不心動。
當天晚上，張楠和月月便開始霸佔著客廳的電視，不停地在我眼前秀恩愛，像動物用尿液佔領自己的地盤一樣，將食品袋和垃圾堆得到處都是。
眼不見心不煩，我早早洗漱，躲進次臥，翻著書，聽著他倆在屋外的對話。
“你真是的，為什麼非要搬來和這個女人住在一起?!不過……這裡確實挺舒服的……唉，你看看你之前租的那個，什麼破地方!”說話的是月月，我笑了笑，還真是個糾結的姑娘啊。
張楠在一邊安慰說：“快過年了，忍兩個月吧，明年這個地方就是咱們的了，又不用付錢，多好啊!俗話說‘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這不也是為了省下錢帶你出去玩嘛。”
“可是你沒覺得楊桃是在炫富嗎?有錢就是任性，她這麼大方會不會有什麼企圖啊……”
“什麼任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啊，就是個冤大頭……”
我躲在屋裡，腦海中卻能清晰的浮現出張楠說這句話時的嘴臉。
沒錯，我就是個冤大頭。
我和張楠相戀一年，一個月之前分手。
張楠曾經是我的下屬，因為有一副好皮相又能說會道，所以我將他安排在銷售部。由於經常要與我對接公司事務，張楠和我接觸逐漸增多，慢慢的，張楠開始向我示好。
我的家境不錯，後來自己開了個公司，能賺不少錢，但由於相貌平平，性格也比較獨立，所以一直沒有談戀愛。也是因為這樣，張楠追求我的時候，身邊的人都勸我小心點，說他是為了我的錢。張楠的追求聲勢浩大，鍥而不捨，將韓劇裡的把戲玩了個遍，我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和他在一起了。確定關係之後，張楠對我百依百順，讓我嘗到了從來沒有過的，被愛的感覺。
很多個夜晚，我都在幸福中睡去，又在幸福中醒來。之前我確實賺了很多錢，但錢可以賺，愛情卻不可以。可如今，我居然有了屬於自己的愛情，這是我曾經想都不敢想的。
交往差不多一年，張楠始終沒有碰我，也沒有開口管我要過一分錢，只是不計回報地對我好，彼時，他在我心裡已經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了。直到一個月前，我發現張楠日漸憔悴，總是提不起精神，悶悶不樂，問及原因，我才知道他是借了高利貸去創業，結果被騙了，一毛錢也沒追回來。他聲淚俱下，說瞞著我創業是為了賺錢結婚，他要用自己賺的錢娶我。我感動得不行，當場給他開了一張支票，讓他還債。
第二天，張楠就消失了，所有聯繫方式全部失效，同時消失的，還有我的一個助理——月月。這時候我才恍然大悟，我被騙了。
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之後，我消沉了一段時間，無心工作，推掉一切應酬，而我的“光輝事蹟”也在朋友中和公司裡被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從經理到保潔阿姨，每個人都在背後嘲笑我。從那時起，每晚伴隨我入睡的不再是幸福，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尖銳刺耳的嘲笑聲。
後來，我輾轉得知張楠和月月來到了這個城市，於是不死心的我決定追過來。我暫時將公司交給一個可靠的朋友管理，隻身來到這裡，去應聘他所在的公司，想接近他。我並不指望要回那些錢，我只想知道他騙我的原因，也想知道他有沒有真心愛過我，換句話說，我想死得明白點。
刨根問底是每個女人的通病，儘管大多數人知道了真相以後都會後悔得想抽自己嘴巴，但再次發生類似情況的時候，依然會前赴後繼地奔向那個答案。當然，我也不能免俗。
得知真相的我眼淚雖然沒有掉下來，但確實十分想抽自己嘴巴。我從公司同事的嘴裡打聽到，張楠和月月從大學就開始戀愛，已經交往七八年，並且準備在明年結婚了。
我把這件事屢了一下。張楠除了臉長得好一些以外一無是處，屌絲一個，準備結婚卻沒什麼錢。進入了我開的公司之後，偶然得知我是個窮得只剩錢，嚴重缺愛的剩鬥士，便和女友月月商量和我假裝戀愛，伺機騙我一筆錢。
答案已經很明顯，張楠根本沒有愛過我。而那筆錢當然也不是拿去還高利貸，也許是他和月月揮霍了，也許是拿到老家置地買房了，也許是留著明年辦喜事。
我的手緊緊地攥著，關節吱吱作響。月月在我的公司工作的時候，一副柔柔弱弱，楚楚可憐的樣子。她經常不吃公司提供的早飯，留著中午才吃，說是家裡困難，要省錢，我還曾經因此可憐她，而給她漲了工資。
錢我是不在乎，我在意的是這件事帶給我的，揮之不去的羞恥感。做生意向來雷厲風行火眼金睛的我，居然在愛情這種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上瞎了狗眼。說真的，如果不是因為我遇到了這件事，我還真是一輩子都不想看見他們了。
第二天，趁著張楠和月月還在悶頭大睡，我早早起床到了公司，由於還沒有到上班時間，所以我可以踏踏實實地在茶水間的吧台邊喝杯咖啡。茶水間裡有一個電視，此時正在播放新聞。電視上，一個年輕的主持人在採訪一個警官，內容依舊是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連環殺人案。
這個事件已經霸佔新聞頭條很久了，半年內發生了六起手法相同的案件，年輕的姑娘在獨自外出時被人切斷大動脈，一刀斃命。兇手反偵察能力極強，善於偽裝且神出鬼沒，至今逍遙法外。
“劉警官，前四起案件中，被害人都是獨自外出的年輕女性，而最近兩起事件，被害人都有兩位，一個是20歲的女兒和49歲的父親，另一個是26歲的女職員和她的一位同事，請問這要怎麼解釋?兇手的目標不單純是年輕的女性了嗎?他的作案物件沒有規律可循?還是說犯下這幾起案件的不是同樣的兇手?”
“由於犯案的手法一至，而且都是固定在在每個月的10號發生，所以兇手應該是同一個人。至於最近兩起案件受害者人數突然增加，警方初步的推斷是，兇手只在每月10號那天犯案，並且一定要犯案，所以盯上了某個目標之後，如果他在下手的那天發現目標和其他人在一起，便會將那個人和被害人一起殺害，這是犯人的一種強迫心理，在固定的那天殺害固定的人，即便多殺一個也不在乎……”
我正聽得入神，突然從背後傳來了說話聲。
“每月10號犯案?10號不是大多數公司發工資的日子嗎?他不會是因為公司拖欠工資受了刺激才要殺人吧?!你說呢，月月，哈哈哈!”聲音的主人站在我身後，一隻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過頭，發現是月月所在部門的同事。那個人看到我後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尷尬抬起了搭在我肩膀上的手。
“誒?你不是月月啊!你是……哦，新來的那個同事!叫楊什麼來著……”她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著我，“真奇怪，你怎麼跟月月撞衫了?她平時老喜歡穿這一身，你倆身材又差不多，我從背後看還以為是她呢，不好意思哈!”
說完，那個同事轉身悻悻地走了。怎麼?把我當成月月了麼?
我轉過身繼續看新聞。半年來都是每月10號犯案，現在是1號，這麼說再過九天，就又會死人了嗎?這次死的會是誰呢?
晚上我回到家，張楠和月月果然還沒有回來。我一個人草草吃了些東西，便回屋躺在床上發呆，昏昏欲睡的時候，月月一腳踹開了我的房門。
“楊桃，我同事說你穿了和我一樣的衣服，連鞋子和包都一樣，我說，你是不是有病?!”
我緩緩地睜開眼，坐起身，慢吞吞地回答：“穿什麼戴什麼是人身自由，你管呢!?大街上撞衫的人多了，尤其是你這種爛大街的——某寶款。”
我故意拉長了尾音，語氣充滿諷刺，月月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回答，被我一句話噎得不行，氣呼呼地摔門而去，看起了電視。
我來到這個公司之後第一次偶遇張楠和月月，他們著實嚇了一跳，沖我點了個頭便倉皇逃走，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八成是以為我是來追債告他們詐騙的。可當他們發現我的態度溫順，對錢的事隻字未提，也沒有什麼其他動作，並且得知我拼命向同事們打聽張楠的情況之後，這對賤人對我的態度又硬氣了起來，認定我是對張楠愛意濃濃，不遠千里來找他，死皮賴臉地想纏著他，用熱臉貼他的冷屁股。現在這倆人都把我當成了軟柿子，想捏就捏，在我住的地方肆無忌憚地喧嘩，電視聲音總是開到最大，折騰到淩晨，每天早上我醒來，打開門就會看到一地狼藉。
這些我都不在乎，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被騙了之後，我在別人眼裡早就是一個笑話了，哪裡還會在乎這些小事。
我依舊早睡早起，走固定的路線上下班，新買的行頭讓我很不適應——大衣顏色俗氣而且沉重不堪，恨不得每走一步都要停下來喘一口氣，劣質高跟鞋又硬又磨腳，還有這個大紅色的包，雖然是某大牌的新版限量款，但華而不實。這一身打扮是月月的標配，每天穿成這樣，讓我很不願看到鏡子裡的自己。
但恰巧，每天上班的路上，我都會路過一個很大的建築物，建築物的四壁是玻璃的，能映出很清晰的倒影，每天上班的時候，我都會下意識地向玻璃牆壁上看一眼，別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臭美的女人在照鏡子，可我看的位置卻是身後不遠處——今天，那個人果然也在。
之前我到了張楠所在的公司，瞭解到他和月月是在合夥騙我之後，我心灰意冷，本想離開這裡回到自己的城市好好生活，但在準備辭職那天，我卻意外地發現——自己被跟蹤了。
也許我本來就比其他人要敏感一些，所以在我第一次從建築物玻璃牆壁的倒影裡瞥見那個站在不遠處注視我的穿風衣的男人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太對勁，於是我暫時打消了辭職的念頭，隨後的幾天裡，我仔細觀察，發現那個男人每天都在。
有人盯上了我?我立刻聯想到了最近鬧得人心惶惶的連環殺人案。兇手每每鎖定一個目標，都會跟蹤一段時間，瞭解被害人的作息，隨後在每個月的10號動手。
我出了一身冷汗——跟蹤我的人，該不會就是那個犯案的兇手吧?我很害怕，想趕緊離開這個城市，但萬一兇手是那種認定一個人就會追殺到底的變態，那該怎麼辦?
我左思右想，要想逃過一劫，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替死鬼。既然兇手已經盯上了我，那麼唯一讓他不再糾纏的方法，就是讓他以為他已經成功地把我殺死了。
這麼說，月月這個賤人來做這個替死鬼，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11號的晚上，我坐在旅館的房間裡，看著電視裡正在播放的新聞，連環殺人案的兇手又在10號晚上犯案了，這次被害的是一男一女，依舊是割斷大動脈，血流成河，慘死。
電視上播放著那對男女慘死的現場照片，那兩個人臉向下俯臥在地上，旁邊是一大灘血，月月大紅色的包被扔在不遠處。我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他們死也沒想到，這些都是我計畫好的。
確定自己被跟蹤，並決定找月月來做替死鬼之後，我便一步一步開始了計畫。
兇手每次都是遠遠地在後面跟蹤，而且由於是冬天，我會戴一頂很大的帽子，再圍上圍巾，能遮住半張臉，所以兇手應該沒有什麼機會看到我的正臉。我的身高和體型都和月月差不多，從背後看幾乎看不出來，我故意買了和月月一樣的行頭，尤其是這個非常扎眼的限量版大紅色的皮包，不斷給跟蹤我的兇手加強“這個打扮的人就是我本人”的印象。根據前幾次案件發生的時間，兇手都是在晚上犯案，這樣一來，他能把月月當成我的幾率又大大增加，而且殺人犯殺了人肯定是要儘快逃走的，他也不會特地確認被殺的是否是我本人。
我的這個計畫最大的問題是，兇手已經熟悉了跟蹤我的線路，所以要想計畫順利進行，我必須要想辦法讓月月搬到我住的地方，讓她和我走一樣的路線，這樣才能讓兇手把我倆當成一個人。正在我發愁的時候，老天爺似乎也幫我了一個忙。那天我外出辦事，地鐵裡乘客奇多，我被人群擠到鐵軌邊上，腦子裡突然想出了這個計策。
我看准了距離下趟地鐵進站還要五六分鐘，而工作人員就在我附近，完全來得及獲救。於是我假裝是在擁擠的人群中被推了一把，心一橫就摔到了鐵軌上，我知道這麼點高度是死不了的，但是如果不想辦法把月月騙到我的住處，恐怕就真的會死了。
我被送到醫院之後，讓醫生打了張楠的電話，裝成受害人的可憐模樣讓他們對我減少戒心，並以出了意外心裡害怕為藉口請求他們搬過來和我同住，又開出了十分誘人的條件，我想這對貪婪的狗男女是一定不會拒絕這個佔便宜的好機會。
起初我怕他們起疑心，特地準備了一大堆說辭，但出乎意料的是，大概是我一直表現得過於溫順，他們竟然對我毫無戒心，真的把我當成個冤大頭了。月月開始只是擔心我是否對張楠有企圖，絲毫沒有懷疑我是不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在我每天早出早歸，基本不與他倆碰面之後，她連這一點擔心也省略了，每天沒心沒肺地享受。
這個社區保安很嚴，居民要刷門禁進入，外人一律不許進，探親訪友都要有人來接。社區內裝有很多攝像頭，二十四小時監控可疑人員，我也很小心地注意過，兇手並沒有跟蹤我到過我住的地方。我出門很早，兇手從我出門後便開始跟蹤，所以，他根本不會知道每天還會有一個打扮得和我一樣的女人從這裡走出來。
兇手在每月10號犯案，我在9號那天偷偷地離職了，由於還在試用期，也不需要交接什麼工作，第二天便不用去上班。那天我在家呆了一整天，不敢出門。那天，兇手想必是等了比平時多一些的時間，才看到“我”從社區離開，而且身邊還跟著一個男人。
張楠和月月形影不離——這也是我找月月當替死鬼的原因之一。兇手固定在10號犯案，即便那天被害人身邊有其他人，他也一定要動手，來兩個，就殺一雙。張楠和月月這兩個人是我活到現在人生中的污點，一向精明的我居然在情情愛愛上栽了跟頭，導致我在朋友面前顏面盡失，現在有個機會能借刀殺人，一下解決掉這對賤人，又能救我自己一命，何樂而不為呢。
其實，如果當時我發現自己被跟蹤以後就去找員警求助，也許是可以獲救的，但我不想這樣做。從我的腦海中閃現出了這個計畫之後，我便由最開始的緊張和害怕變為了興奮，我認為這是老天在幫我，給我一個報復那對狗男女的機會。每個人的心底都有著邪惡的火苗，如果沒有被跟蹤，那麼現在的我應該早已離開了，回到自己的城市生活。但這個兇手的出現，徹底燃起我心中復仇的火，與其說是自保，我倒是更期待借這個兇手教訓一下他們。
計畫很成功，我躲過了一劫。我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因為我不僅將那對狗男女當成了替死鬼，還將那個雙手沾滿鮮血的變態殺人犯玩弄于鼓掌之中。
我伸了個懶腰，懶懶地靠在床頭，看了看放在門口的行李箱。模仿月月的那身行頭都被我扔到街上的垃圾桶了，租的公寓也在今天一大早就退掉了，明天一早我就能搭第一班飛機回家，回到屬於我的生活中，這個事件總算過去了。
我看了看表，已經不早了，於是打算關電視，準備洗漱睡覺。我剛拿起遙控器，突然聽到新聞裡的警官在解讀案情，我的手停在了半空。
“……昨天這起案件中，被害的女子被兇手用刀劃花了臉，這在以前從來沒有過……但整個連環殺人案有了重大突破，警方昨天搗毀了兇手的老窩……”
……劃花了臉?不知怎的，我心裡隱隱約約有些不安。
“咚咚咚……”我正在疑惑的時候，突然從外面傳來了敲門聲，一聲一聲，緩慢而沉重，我一驚，心突然慌了起來，心跳驟然加快。
“誰啊?”我顫抖地喊了一聲，無人應答，而敲門聲卻沒有斷。
“警方發現，兇手的住所竟然是個暗房，裡面掛滿了照片，這些照片都來自于之前的被害人，兇手拍到照片，在自己的住所裡洗出來。這個兇手不知用什麼手法，竟拍到了被害人很多私密的照片，其中不乏非常清晰的臉部特寫。而之前的案件中，被害人被殺之前均沒有向周圍的親友提起感覺被人跟蹤的事情。可見兇手的追蹤技術很高也很隱蔽。”
新聞還在繼續，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呼吸急促了起來，一邊是重重的敲門聲，另一邊是警官語速飛快地解釋案情進展，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這兩種聲音，分別在我的左耳和右耳轟鳴。
“我們意外地發現，有一位女性的照片並不屬於之前的幾位被害人，而昨天的被害人的照片，竟然也並沒有在兇手的家中被發現。我們推測是兇手失誤，殺錯了人，發現之後，才氣急敗壞地劃花了死者的臉。而照片中的這位女性，才是兇手真正的目標……”
我徹底呆住了，外面的敲門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快。
“兇手是個窮凶極惡的歹徒，被害人都是他精心挑選過的，他鎖定的目標會不惜一切代價去加害，所以這位僥倖逃過一劫的女士十分危險。”
我的心咚咚地越跳越快，這時，門外的人已經開始大力地撞門，一下，又一下。
我抓起手機想報警，可手卻顫抖得無法撥號，極度的恐懼將我包圍，我慌忙起身想找個地方躲藏，但卻完全無法動彈，全身癱軟地跌坐在床上，不小心連著碰了好幾下遙控器，每個台都播著同樣的內容：
“插播一條重要消息，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此時正四處逃竄，照片中的這為女士，您的處境十分危險，請您務必迅速與警方聯繫。”
門被撞開的一瞬間，電視上赫然出現了我的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