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我常常失眠。
半夜裡突然被熟悉的夢驚醒，很疲倦的感覺，然後再無法合攏雙眼。
仰頭，望著只有一片像是漫進生命底層的黑色，或者前面就是一個黑洞。
就像我空洞的雙眼。
終於覺得自己其實一直很寂寞，雖然我一再以為我已習慣，一個人。
好像深夜裡兀立高崗上時，浸透靈魂的深刻的孤獨感。
想起的依舊還是一個人，曾經路過我生命的女孩。
思念，終究不是純粹的回憶。曾經的過往。
還有一片柔和純銀的月光。舒展的愜意。
還有一陣心靈的痙攣。無法逃循的痛楚。像是世界末日。
如果時間可以，
但我還是會選擇同樣的相遇，同樣蒼白的結局，同樣的咖啡。
1
欣說她不會忘記我，以及我給她一整年的快樂。欣說的時候，純淨的眼睛一直看著我，潔白的牙齒咬著有些發紫的嘴唇。像秋天凋零但仍然美麗的花瓣。
我無動於衷，然後堅決地說，但我會忘記，我會很快找一個新的。她一定不會像你。我會開始新的生活。不會因你而有改變。
欣輕歎了一口氣，轉身進了機場，一直低著頭。
我想欣一定沒有看見，我眼神中赤裸裸的憂傷，一直跟著她上了飛機。
欣一向是很聰明的。
很奇怪，今天的黃昏竟然是赭紅色的。
熟悉的音樂輕柔地震動著我的耳膜。舌尖輕觸到微涼的咖啡時，似乎有些異味。也許我喝到的已不是純粹的咖啡。
早上欣打電話給我時，我說我不會再去sky咖啡館。我不想回憶。
在角落裡，我看著那張雙人桌發呆，我好像又看到欣淺淺略帶邪氣的笑。
第一次遇見欣是一個五月慵懶的午後。我正用那架破爛的筆試本電腦寫一篇愛情小說。一邊喝著不加糖的咖啡。
一個長髮女孩坐到我的正前面。因為sky裡人滿為患，早已沒有其他空位。
我抬頭瞥了她一眼，看她坐下。很漂亮的臉，很有個性，或許因為獨特的氣質，再加上絕對一流的身材，整體給人舒服的感覺。
我繼續寫著悲傷的小說。無意間聽見她叫了最苦的那一種咖啡。不要加糖。她的聲音像午後的陽光，很舒服地流入我的耳朵。
我的視線又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她抿著嘴小口地啜吸著，唇邊有一個很深的酒窩。有時翹起嘴，臉上掛著略帶邪氣的淡淡的笑。
很特別的女孩。直覺告訴我。
差點忘了今天必須將小說寫完傳給編輯。我又回到那篇小說的氛圍中，把自己融入其中。只有先感動自己，才能感動讀者。這是寫作的準則。
當我從小說回到現實中，天已暗了下來。sky裡早已沒幾人，sky用來製造氣氛的朦朧的燈光散落在我正前的空位上。
我忽然有些失落感。很久沒有過的。
陽光還未透過落地窗時，隔壁的及在門外使命地捶著。
我穿好衣服，揉著睡眼開了門。
還沒等我開口埋怨，及硬拖著我進了她家，她也是一個人住的。
正要甩開及的手，
我呆住了。
她顯然也有些驚訝，然後微笑說，我叫欣。你是直吧。及說過你的。
怎麼了，看見美女就發呆。及在我眼前晃著雙手。
我回過神，也對她笑了笑。欣？及的表姐？及也說過的。
然後及說欣從另一個城市來，將在這裡工作。和她住在一起。
我說那很好呀，你有個伴，以後不必這麼再這麼早叫醒我了。
你都睡這麼晚嗎？欣一邊從一個淡綠色的包裡取出包裝很好的小說。
我聳聳肩。反正我無需早起。我的職業是沒有職業。
欣疑惑，但沒有再問。我看見她拿著一本淡紅色的《挪威的森林》。
我昨晚剛看到一半的。
在暗黑的夜，我推開sky淺藍的玻璃門，低頭朝那個有複雜的印花的圓木椅走去。
直。我正要坐下時，聽見背後很溫暖的聲音。
哦？我看見欣又笑著坐到我前面的圓木椅上。很像昨天。
1號咖啡。我們一起叫了waiter。
相視一笑。然後我問她，你也知道1號咖啡？
昨天你又叫咖啡時說的。
很苦的。
習慣了，就自然了。在W城我也一直喝這的。
我沒再說話，就找開筆記型電腦。
你在打什麼呢？昨天一直看你在打。很晚我再經過時，你還在。
我的工作。
是什麼？
主要是為網站，雜誌社寫小說，也兼廣告策劃，還有一個網站的網管。
很自由的。
對。但太自由反而會有束縛。
真的？
透過透明的窗，我看見難得的星空。五月的星空。很靜，很柔和的感覺。
出去走走嗎？喝完咖啡，欣起身。
嗯，今晚我寫不出什麼東西。
還未入夏，所以頭頂的星空不是很燦爛。散佈的繁星發著朦朧的星光，
為何做自由撰稿人？
喜歡。我很早就寫小說了。
主要寫什麼。
都市愛情。
你經歷很多了嗎？
不是。只是幻想中的。我在等有一天可以為自己的寫。
這裡很寧靜。比起W城的喧囂。很久這樣的感覺了。欣望著遙遠的天空，像是在回憶著什麼。
我不說話，也望著有些陌生的星空。
偶爾，有一顆流星劃過。欣連忙雙手合攏，放在胸前，很專注地許願。那一刻，她很美麗。
我曾經一直以為這只是小孩子的遊戲。不自由主我也在心中許了一個願，很久的一個心願。
回去吧。我看著專注的她，我說。
我和欣一路靜靜地回了家。在五月的星空下。
欣和我同時輕聲說。晚安。
這一晚，我什麼也沒寫出來。
2
早晨。和煦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到我床前時。我起床。
打開窗戶，剛吸入一口清新空氣時，我看見隔壁花園裡，欣正捧著那本淡紅色的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
早。欣朝我揮手。
我也對她笑笑。早。
打開電腦，我點了那幾首每天重複聽的搖滾，像每個普通的早晨。
隨著電腦裡幾聲沉悶的啟動聲，狂野的音樂刹那從透明的音箱中沖出來，激蕩在空氣中。在習慣的旋律中，我開始新的一天。洗刷，然後早餐。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沉迷於另類的搖滾。後來一個人生活，有了電腦，瘋狂地下載免費的經典的搖滾。也許因為擁有了，便沒有了那種偶然從一個偏僻的CD店找出一張包裝紙也已泛黃的搖滾CD的珍貴的感覺。
早晨我在搖滾中清醒，然後，熟悉的搖滾便成了一種習慣，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腦海中又閃出學生時代的歡笑與所謂的瀟酒，以及在搖滾中找到靈魂寄託的歲月。
我還未到回憶的年齡。我對自己說。又回到現實中，回到眼前的黃油和咖啡中。
又來到那個街角的書店，偶爾的一兩個人正隨意翻著散亂在書架的書。很少會有人光顧這個偏僻的書店，它卻一直存在著。有時候，我對自己說，也許它是單獨為我而存在的。我搬回一本一本的小說，我在這些書中尋找靈感，那些飄靈深刻的文字為何只有我一個人欣賞。其實那個中年的老闆很有眼光，只是不適合現代人的口味。
走出書店，中午的陽光懶散地灑在我的肩上，在擁擠的人群中我找到一種愜意的感覺。
餐廳裡人來人往，內廳裡已沒有閑著的房間。我買了泡面回家。
電腦後已冒出熱氣，小說才剛開了一個頭。
每天在冰冷的鍵盤敲出腦子裡蹦出的愛情，用幻想的愛情感動自己。偶爾騙得幾個讀者。然而，哪一個以第一人稱寫的男主角，哪一個有我真正的影子?
窗外已是漆黑一片，我仰望著五月稀疏的星空。
這就是我的生活？我看著我暗淡孤獨的影子。
突然想起昨夜和欣一起漫步在星空下，寧靜的感覺，心弦輕輕被撥動的感覺。
房間裡響起斷續的鈴聲。一定是及。
我打開燈。開了門。
我帶了夜宵。欣舉起手中的白塑膠袋。
我驚訝看見穿著淺黃色上衣的欣站在門口。
不歡迎？欣笑著。
哦。請進。我以為是及。
及說你經常不吃晚飯。欣看著電腦邊狼籍的泡面包裝袋。
吃飯很麻煩，既然是一個人，也無所謂。
對身體不好。欣把手中的袋子遞給我。給我看看你寫的小說吧。
我猶豫了一下，我打開我的資料夾。裡面有我三年來寫的所有小說，詩，散文。
我用方便筷夾起一塊乳鴿肉，舌尖觸到一種久違的感覺。
我看到欣把資料夾複印了一份，寄到一個好像是新浪的郵箱。
欣坐在我每晚坐著的圓木椅上，靜靜地看著我的小說，臉上有著我無法捉摸的表情。
吃完夜宵，我拿起看了一半的《挪威的森林》，耳邊又響起第一次翻開這本書時聽見甲殼蟲樂隊的那首略帶憂傷的《挪威的森林》。我的腦海中許多熟悉的場景重疊了起來。翻書時，我瞥見專注的欣，心中像是吹過微涼的晚風。
一直到深夜。
我看了三分之一。我複印一份到我的郵箱。不會反對吧。很晚了，我該走了。欣回頭望了我和我手中的《挪威的森林》一眼。晚安。
我似乎從欣的明亮的眼眸中看見顫動的銀光。打開門。我說，晚安。
看著欣的影子穿過我的花園，然後消失在對面桔色的門後。我悵然若失，沒有等到欣對我寫的文章評價隻字片言。
醒來時，日已上三竿。似乎睡過頭了。
照例把熟悉的搖滾從音箱中釋放出來。
黃油進肚後，我把手中的咖啡擱在電腦邊，準備走近昨天剛起頭的小說。一直空置的電子信箱裡有一封mail，發自一個陌生的郵箱。
[email protected]?
直：
昨晚睡得好嗎？
你的窗子還關著，都8點了還在睡懶睡。
看完你的小說，很難描述刹那的感覺和長久的感動。對愛情對生命的迷茫和憂傷，如風一樣淡淡的訴說。像是被刺破了一道淺淺的傷口，沒有滴血，卻總是有些疼痛。讓人隱入其中，像是陷入掙脫不了的憂傷的沼澤。
淡淡的愛情，淡淡的過往，曾經的曾經。
你像是一個局外人，卻又有著一顆受傷的心，因愛而隱隱作痛的心。
這真的只是你幻想的愛情嗎？看著看著，我像是和你在對話。
…………
回憶又淹沒了我。欣看完我寫的小說的感覺，竟然和腦海裡殘存的片斷重合了起來。那遙遠的學生時代，那個美麗的女孩。那個女孩看完小說，曾經問我，你的心是不是有一道淺淺的傷痕，也許平時看不見，半夜醒來卻總會隱隱作痛？
但我深愛的女孩終究還是走出了我的視線，走出我的生命。
那麼，欣，在我的生命中又將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打開臥室緊密的窗戶，我感覺氣流湧了進來。
直，收到我的信了嗎？欣正在隔壁的花園裡修剪著紅得欲滴的玫瑰，並笑著朝我招手，和煦的陽光灑滿她微紅的臉頰。
剛看完。我僵冷的臉突然對欣現出了一個微笑，很久沒有的會心的笑。也許我可以重新找到自己，在舊路中迷失的我。
過來吃晚飯吧。及去同事的生日party了。
好。我沒有猶豫。
幾個小時在我的時間觀念裡只是一瞬間，今天的時間卻仿佛凝固了。晚餐時間前的時間尤其難熬，讓我回想起提前來到公園等待那個女孩的焦急的心情。
我穿了白色休閒服，有些猶豫地敲了桔色的門。
欣馬上開了門，讓我懷疑欣是不是一直等在門後。
今天穿得蠻整齊的。欣在淡藍色上衣的映襯下顯得很恬靜。
客廳很乾淨，像是剛洗過，以前及一個人住時，往往很久才洗一次。
這是你最喜歡的乳鴿肉，sky對面那家餐館買的。欣夾了一塊乳鴿肉放在了我的碗裡。
你怎麼知道………
當然是及給我提供的情報。
怪不得昨晚你送夜宵，正好有乳鴿肉。
說說你的小說是怎麼構思出來的。那麼多的靈感。哦，還有那些空靈的詩。
我從高三開始談起，一直說到昨天。欣沉浸在我的述說中。我發現，我又變得健談了。也許只是因為很久沒有人靜靜聆聽我。我沒有說那個女孩，那個心底隱痛的傷口，我沒有說那部分校園愛情故事是為她而寫的。也許我很快便不再深陷回憶中。
晚飯在我很熟悉的感覺中結束。我和欣一起整理完狼籍的桌面，我進了欣的房間，看到在床頭的那本《挪威的森林》。
你喜歡看嗎？我指著它。
嗯……給你看一樣東西。你一定想不到。
欣帶我到及的房間，及的電腦正開著。欣打開她新浪的郵箱，點到草稿箱，然後狡黠一笑：
慢慢看吧。
欣走進廚房，我看著螢幕上疏密不均的文字。越往下看，我的驚訝就多一層。
很清新的小說。沒有性，沒有死亡。校園，家園，愛情……
淡淡的描述中傾述著火熱。我也學著欣把她的小說複印一份到我的郵箱。
欣走到我背後，笑著對我說。怎麼樣？
你為何不告訴我，你也……
我只是隨便寫寫，何況你又沒問我？她咯咯地笑。
我無言。然後我說，欣，出動走走嗎？
我和欣肩並肩走在，七月寧靜的星空下。
真的很香。
是說剛才的晚飯嗎？
不，不僅僅。我在心裡說。
欣，你覺得五月的星空和七月的星空，哪個美麗？
五月。欣不加思索說。
五月，哦，是的。
我和欣一直沒有再說話。直到我送她回家。欣溫柔地看了我一眼。
深夜，我坐在電腦邊。一個字一個字地看欣寫的文章，心底湧起的感覺將我層層淹沒了。
淩晨，萬籟俱寂，我在心裡說。欣……
3
酷熱的夏天很快過去。9月的某一天，天空很陰暗。
我突然想起反復無常的少年時我最經常玩的一種遊戲。從許久不動的紙箱裡，我翻出一疊白紙，很薄的略透明的那一種紙。
很認真地折出每一個折痕，重溫著往日的心情。一個簡單的紙飛機往往耗費我很多的時間。
那個暑假，那個女孩，就這樣，靜靜地呆在我的身邊，看著我折一個又一個的紙飛機，看著我為她折的紙飛機在蔚藍的天空中優美地滑翔，劃出一個美麗的弧線。
她說我是完美主義者，所以現實中只有碰壁。
她說我的紙飛機是美麗的，就像我的文章。
我說，可惜為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無謂的。
她說，你是很優秀很令女孩動心的男孩，只是我只能當你是朋友，我的心無法為你而激蕩。
我說我明白，感情是沒有理由的，無法強迫的。我只是無法放棄，無法抹去你在我的腦海中留下的微笑。也許時間會沖淡這份感覺。
這是我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她靜靜地看我折了一整天的飛機，很專注地。然後，是各奔前程，我們沒有再聯繫。
只是我犯了一個錯誤，我太低估了這份自己全心投入的感情。時間改變了我的臉頰，磨平了我的銳氣，而思念卻滲進我的血液，和我的生命一起呼吸。
於是我的黑夜，我的夢只剩下了一個女孩精緻的臉和淺淺的難以捉摸的笑。
看著眼前滑翔的紙飛機，欣的臉和微笑忽然間也湧了上來，和記憶中的女孩揉合在了一起，同樣地對著我笑，難以捉摸的淡淡的笑。
我心裡突然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滋味，不知道我正在為誰折的紙飛機。
門外傳來緩慢的敲門聲。我知道是欣。
剛才看見你折的紙飛機了，真棒。怎麼突然有了興致玩這樣的遊戲，這可不像你。欣又站在門外笑著。
我說，無聊嘛。
不止吧。剛才我朝你揮手，你都沒有反應。只是茫然地呆望著天空。
我沖了一杯咖啡給欣。你想聽一個故事嗎？我的故事。
當然。
然後，我用緩慢的語氣輕聲說起了心底的女孩，毫無遺漏地。
像是那個女孩重新站在我的面前，我的心底又流過寧靜的音樂，也許只能感動自己的音樂。
說完了故事，我看著欣明亮的眼眸說，你真的很像她。
欣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下去，她說，你把我當成了她，是吧？
我急忙說，沒有，不是的……
但欣沒有聽我說下去，徑直走了。我沒有攔她。
我看著桌上不再冒白氣的咖啡發呆。我沒想到欣的反應會是這樣。
那麼我是不是真的把欣當成了她？我努力問自己，卻找不出答案。
天氣早已轉好。
透過落地窗，我望著窗外灑在隔壁屋頂上的金色。
我就這樣站了一個下午。
走過柵欄，我看著二層靠右的房間。欣不在。
推開sky淡藍色的玻璃門，我看見欣坐在那個位置上，小口地喝著咖啡。
我坐下。叫了咖啡。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剛才對不起了。沉默了一會兒，欣說。
我看欣純淨的眼眸，我似乎看到欣對我的在乎。看著此刻的欣，我的腦海裡沒有再湧起那個女孩淺淺的笑，我發現此刻我是這樣地在乎欣。也許生命中的一些東西終究要過去。也許生命中的一些東西終要到來。
忽然間，心裡一陣輕鬆。
我知道我該選擇什麼了。我忽然握住欣柔嫩的小手。欣，你真的很像她。但你與她是不同的。剛開始，我從你的微笑中找到了她。但現在，以後，都不會。你的笑聲已經替代了她的。我希望我可以抓住這一次也許是最後的幸福。
欣睜大眼睛，看到了我眼中的真誠。然後笑著點了頭。不過，就這樣答應你，好像太便宜你了。你的小說中可不是這樣寫的。
等一會兒！我突然想想起了什麼。
我飛奔回家，用最快的速度在花園裡摘了幾朵紅得欲滴的玫瑰。那是我曾經為她栽種的，今天我終於可以不再憂傷地對著她們。
我氣喘吁吁地把美麗的玫瑰放在欣的手中，欣無言地看著我手中一道被玫瑰刺刺破的傷口。我看到欣眼眶中有什麼晶瑩的東西在閃動。
先不要告訴及，好嗎？欣依偎在我懷中輕聲說。
嗯。我感到耳中只剩下了欣動人的聲音。很久沒有的寧靜的感覺。我只想虔誠地感謝上天安排的我與欣的相遇。
9月微涼的街上，暖意從欣的手中傳入我復蘇的心。頭頂稀疏的恒星對著我們笑了。
欣出差了。
晚餐時間，及讓我陪她去街角的餐廳。
及點完我愛吃的菜，坐在我旁邊。及穿著白色的長裙，披肩的長髮在燈光照耀下烏黑發亮，淡淡的香水味在空氣中漸彌漫開來。
好像我們很久沒有在一起吃飯了。
可能吧。我忽然覺得及今天有些傷感。
然後及一直沉默著，好像努力想說出些什麼。直到菜一盤盤地端上來。
其實，直，你知道嗎，有個女孩子一直很喜歡你的？及突然抬起頭對我說。
是嗎？誰呀？我心裡突然有些莫名的不安。
是……就在你的眼前。
我看著表情很認真的及。別說笑了。我一直當你是妹妹呀。
及低下頭。直。我說真的。只是你從來不知道。
我忽然間不知該怎樣說。我真的很珍惜及這個妹妹，雖然是我一廂情願。
及又說。其實，我知道你喜歡欣，昨天我看見你們在公園裡了。這樣也好，哥哥終於有人要了。及的語調又輕鬆了起來。雖然我知道那裡裝出來的。
及。我們還是朋友的。
不!是兄妹，你說的。
我愣在那裡，然後馬上笑了起來，和及一起。
睡覺前，欣打來電話說很想我。
我輕柔地說。欣，我也是，很想。今天及……
當我正準備開口說今天的事時，我突然想到不說會更好。
怎麼了？欣問。
哦，沒有，只是及請我吃了晚飯……睡個好覺，記得夢見我，否則……
你也一樣。直。晚安。
4
冬天攜著柔美的雪花，在我和欣的甜蜜中消融了。及也很快恢復了往日的開朗，像以前一樣和我打打鬧鬧。我的心中填滿了欣的一切，只是偶爾想起那個女孩，我對她說，我真的抓住了這一次的。
一整個冬天，我和欣在我的房間裡，聽欣動聽的歌聲，我寫有關冬天的美麗的小說。偶爾欣也寫。
欣說我的小說有了一絲亮色，我說，因為我有了你了，我內心不再有抑鬱的色彩，它不會再主導我的小說了。我可以為自己寫小說了。
很快，美麗的雪冬在我和欣的不情願中消失了蹤影。
淡綠色給早春鋪上了一層美麗的顏色。
四月某一天的上午。陽光中有著熟悉的味道，空氣有些溫暖潮濕。
我特意穿上欣送的那套淡白的休閒服。在擁擠的飛機楊，我有些莫名的興奮。
欣打電話說她已在飛機上，早上9點到。說話的時候好像很疲憊。
我問怎麼了，欣說沒什麼，有些累罷了。
很久以來，我已習慣一個人。 欣回W城的這一個月，我再一次知道了什麼是寂寞的滋味。夢裡一直有欣的溫柔。
只是莫名有些擔心，好像覺得會失去欣。
9點剛過，我看見欣垂著頭拖著她簡單的行李走過來。
我接過行李。欣，怎麼？很累嗎？
嗯。欣一直看著我，眼神有些異樣。
我笑笑。是不是一個月不見，太想我了。
欣聽見我的玩笑，沒有像往常一樣露出深深的酒窩。只是轉移了視線。
把行李拿進欣的房間。我驚訝於路上打的的這十分鐘，欣一句話也沒有說。
晚上去sky，現在我有些事要想。
我沒說什麼，一個人回了家。我想欣應該看見我走出她房間時，我臉上寫滿了不高興。畢竟一個月沒見。
當頭頂閃爍著四月的繁星，我推開sky淡藍色的玻璃門。
欣正在正中的座位上喝著咖啡。看見我時，欣的眼神很複雜。
我疑惑地坐下，叫了咖啡。
欣有些吞吐地說。我想有些事我該告訴你。
什麼事？說呀。我隱約有些不安。
十天后，我……去紐約。
紐約？你不會開玩笑吧。我心裡頓時一驚。
直……我真的不想走……從欣的眼神中，我知道她不是在說笑。
欣!你說過的——生中有好幾次幸福，但每次幾乎都是擦肩而過。如果再有一次機會，我不會再錯過。欣!你說過的！難道你真的要走嗎？
……可是沒有辦法。
為了我，難道不能……
直！你知道的，我的父母都在紐約。兩個月前，他們已說起我去紐約的事。我沒答應，沒跟你說，只是怕你擔心。回W城時，他們打電話回來說，我的護照已辦妥，機票也買好了。我本來堅持說不去，父親生氣地說：你知道我們在這裡求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錢才幫你辦好護照。你現在說不去，好，你不去，就不要叫我們爸媽。然後就生氣地掛斷了電話。
我無力地癱倒在椅子上。我知道已無可挽回。
一直以為都我們已成年，可最後還是拗不過的意思。
我和欣就這樣坐著，喝著咖啡，直到sky打烊。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這咖啡真的很苦，苦到心底。
這十天，我和欣天天在一起，在sky喝咖啡，在公園看稀疏的星空。
我做了許多無謂的努力，然後和欣一起沉默。
離別有很多種，纏綿，淡然，乾脆，我選擇了最後者。
我說欣，你走吧，一切都會變成雲煙。 我會重新找一個女朋友。 我很快會忘記這一切。
欣低頭黯然地進了飛機場。她忘了我是懷舊的人，是不輕易忘掉過去的人，是帶著回憶生活的人
……
sky裡的燈光漸漸暗了下去，就像我的回憶，就像我的思想。
5
離開欣的兩年，我的生活再次只剩下了咖啡，搖滾，虛幻的和無孔不漏的空虛 。
欣每週發mail給我，我淡漠地回信。
偶爾看到欣寄的她寫的小說，她說男主角很多有我的影子。
我在深夜看她的小說，然後一個人喝著咖啡，看著窗外無邊的夜色。
我到了一家網路公司工作，拼命地工作，企圖用工作來麻痹傷口。
兩年後。五月的某一天，信箱裡靜靜躺著一封欣發的mail。
她說：我在唐人街遇到一個很優秀的男孩，有些像你。我曾經提過他的。他對我很好。下個月，我準備和他結婚，做一個幸福的女人。
我回了信。那很好，祝你們幸福。
我和我的女朋友也很好。
以後，我們不要再通信了。我們都有自己的事了。
6
紐約的五月實在令人窒息，不能和記憶中的柔和的五月和五月澄淨的天空相比較。
的確像欣所描述的。
我站在繁忙大街的街角，仰起頭，面無表情地望著正中紐約遙遠的五月的天空。
另一角是記憶中的五月的天空。還有欣不變的淺淺的笑。
我一直沒有告訴欣我已來紐約兩年了。沒有去找她。
我想欣也一定不會知道，她發給我最後一封mail那天早上，我剛剛訂了去紐約的機票，剛剛領到去美國的簽證。
本來我是想給欣一個驚喜。
欣和我同時輕聲說。晚安。
這一晚，我什麼也沒寫出來。
2
早晨。和煦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到我床前時。我起床。
打開窗戶，剛吸入一口清新空氣時，我看見隔壁花園裡，欣正捧著那本淡紅色的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
早。欣朝我揮手。
我也對她笑笑。早。
打開電腦，我點了那幾首每天重複聽的搖滾，像每個普通的早晨。
隨著電腦裡幾聲沉悶的啟動聲，狂野的音樂刹那從透明的音箱中沖出來，激蕩在空氣中。在習慣的旋律中，我開始新的一天。洗刷，然後早餐。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沉迷於另類的搖滾。後來一個人生活，有了電腦，瘋狂地下載免費的經典的搖滾。也許因為擁有了，便沒有了那種偶然從一個偏僻的CD店找出一張包裝紙也已泛黃的搖滾CD的珍貴的感覺。
早晨我在搖滾中清醒，然後，熟悉的搖滾便成了一種習慣，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腦海中又閃出學生時代的歡笑與所謂的瀟酒，以及在搖滾中找到靈魂寄託的歲月。
我還未到回憶的年齡。我對自己說。又回到現實中，回到眼前的黃油和咖啡中。
又來到那個街角的書店，偶爾的一兩個人正隨意翻著散亂在書架的書。很少會有人光顧這個偏僻的書店，它卻一直存在著。有時候，我對自己說，也許它是單獨為我而存在的。我搬回一本一本的小說，我在這些書中尋找靈感，那些飄靈深刻的文字為何只有我一個人欣賞。其實那個中年的老闆很有眼光，只是不適合現代人的口味。
走出書店，中午的陽光懶散地灑在我的肩上，在擁擠的人群中我找到一種愜意的感覺。
餐廳裡人來人往，內廳裡已沒有閑著的房間。我買了泡面回家。
電腦後已冒出熱氣，小說才剛開了一個頭。
每天在冰冷的鍵盤敲出腦子裡蹦出的愛情，用幻想的愛情感動自己。偶爾騙得幾個讀者。然而，哪一個以第一人稱寫的男主角，哪一個有我真正的影子?
窗外已是漆黑一片，我仰望著五月稀疏的星空。
這就是我的生活？我看著我暗淡孤獨的影子。
突然想起昨夜和欣一起漫步在星空下，寧靜的感覺，心弦輕輕被撥動的感覺。
房間裡響起斷續的鈴聲。一定是及。
我打開燈。開了門。
我帶了夜宵。欣舉起手中的白塑膠袋。
我驚訝看見穿著淺黃色上衣的欣站在門口。
不歡迎？欣笑著。
哦。請進。我以為是及。
及說你經常不吃晚飯。欣看著電腦邊狼籍的泡面包裝袋。
吃飯很麻煩，既然是一個人，也無所謂。
對身體不好。欣把手中的袋子遞給我。給我看看你寫的小說吧。
我猶豫了一下，我打開我的資料夾。裡面有我三年來寫的所有小說，詩，散文。
我用方便筷夾起一塊乳鴿肉，舌尖觸到一種久違的感覺。
我看到欣把資料夾複印了一份，寄到一個好像是新浪的郵箱。
欣坐在我每晚坐著的圓木椅上，靜靜地看著我的小說，臉上有著我無法捉摸的表情。
吃完夜宵，我拿起看了一半的《挪威的森林》，耳邊又響起第一次翻開這本書時聽見甲殼蟲樂隊的那首略帶憂傷的《挪威的森林》。我的腦海中許多熟悉的場景重疊了起來。翻書時，我瞥見專注的欣，心中像是吹過微涼的晚風。
一直到深夜。
我看了三分之一。我複印一份到我的郵箱。不會反對吧。很晚了，我該走了。欣回頭望了我和我手中的《挪威的森林》一眼。晚安。
我似乎從欣的明亮的眼眸中看見顫動的銀光。打開門。我說，晚安。
看著欣的影子穿過我的花園，然後消失在對面桔色的門後。我悵然若失，沒有等到欣對我寫的文章評價隻字片言。
醒來時，日已上三竿。似乎睡過頭了。
照例把熟悉的搖滾從音箱中釋放出來。
黃油進肚後，我把手中的咖啡擱在電腦邊，準備走近昨天剛起頭的小說。一直空置的電子信箱裡有一封mail，發自一個陌生的郵箱。
[email protected]?
直：
昨晚睡得好嗎？
你的窗子還關著，都8點了還在睡懶睡。
看完你的小說，很難描述刹那的感覺和長久的感動。對愛情對生命的迷茫和憂傷，如風一樣淡淡的訴說。像是被刺破了一道淺淺的傷口，沒有滴血，卻總是有些疼痛。讓人隱入其中，像是陷入掙脫不了的憂傷的沼澤。
淡淡的愛情，淡淡的過往，曾經的曾經。
你像是一個局外人，卻又有著一顆受傷的心，因愛而隱隱作痛的心。
這真的只是你幻想的愛情嗎？看著看著，我像是和你在對話。
…………
回憶又淹沒了我。欣看完我寫的小說的感覺，竟然和腦海裡殘存的片斷重合了起來。那遙遠的學生時代，那個美麗的女孩。那個女孩看完小說，曾經問我，你的心是不是有一道淺淺的傷痕，也許平時看不見，半夜醒來卻總會隱隱作痛？
但我深愛的女孩終究還是走出了我的視線，走出我的生命。
那麼，欣，在我的生命中又將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打開臥室緊密的窗戶，我感覺氣流湧了進來。
直，收到我的信了嗎？欣正在隔壁的花園裡修剪著紅得欲滴的玫瑰，並笑著朝我招手，和煦的陽光灑滿她微紅的臉頰。
剛看完。我僵冷的臉突然對欣現出了一個微笑，很久沒有的會心的笑。也許我可以重新找到自己，在舊路中迷失的我。
過來吃晚飯吧。及去同事的生日party了。
好。我沒有猶豫。
幾個小時在我的時間觀念裡只是一瞬間，今天的時間卻仿佛凝固了。晚餐時間前的時間尤其難熬，讓我回想起提前來到公園等待那個女孩的焦急的心情。
我穿了白色休閒服，有些猶豫地敲了桔色的門。
欣馬上開了門，讓我懷疑欣是不是一直等在門後。
今天穿得蠻整齊的。欣在淡藍色上衣的映襯下顯得很恬靜。
客廳很乾淨，像是剛洗過，以前及一個人住時，往往很久才洗一次。
這是你最喜歡的乳鴿肉，sky對面那家餐館買的。欣夾了一塊乳鴿肉放在了我的碗裡。
你怎麼知道………
當然是及給我提供的情報。
怪不得昨晚你送夜宵，正好有乳鴿肉。
說說你的小說是怎麼構思出來的。那麼多的靈感。哦，還有那些空靈的詩。
我從高三開始談起，一直說到昨天。欣沉浸在我的述說中。我發現，我又變得健談了。也許只是因為很久沒有人靜靜聆聽我。我沒有說那個女孩，那個心底隱痛的傷口，我沒有說那部分校園愛情故事是為她而寫的。也許我很快便不再深陷回憶中。
晚飯在我很熟悉的感覺中結束。我和欣一起整理完狼籍的桌面，我進了欣的房間，看到在床頭的那本《挪威的森林》。
你喜歡看嗎？我指著它。
嗯……給你看一樣東西。你一定想不到。
欣帶我到及的房間，及的電腦正開著。欣打開她新浪的郵箱，點到草稿箱，然後狡黠一笑：
慢慢看吧。
欣走進廚房，我看著螢幕上疏密不均的文字。越往下看，我的驚訝就多一層。
很清新的小說。沒有性，沒有死亡。校園，家園，愛情……
淡淡的描述中傾述著火熱。我也學著欣把她的小說複印一份到我的郵箱。
欣走到我背後，笑著對我說。怎麼樣？
你為何不告訴我，你也……
我只是隨便寫寫，何況你又沒問我？她咯咯地笑。
我無言。然後我說，欣，出動走走嗎？
我和欣肩並肩走在，七月寧靜的星空下。
真的很香。
是說剛才的晚飯嗎？
不，不僅僅。我在心裡說。
欣，你覺得五月的星空和七月的星空，哪個美麗？
五月。欣不加思索說。
五月，哦，是的。
我和欣一直沒有再說話。直到我送她回家。欣溫柔地看了我一眼。
深夜，我坐在電腦邊。一個字一個字地看欣寫的文章，心底湧起的感覺將我層層淹沒了。
淩晨，萬籟俱寂，我在心裡說。欣……
3
酷熱的夏天很快過去。9月的某一天，天空很陰暗。
我突然想起反復無常的少年時我最經常玩的一種遊戲。從許久不動的紙箱裡，我翻出一疊白紙，很薄的略透明的那一種紙。
很認真地折出每一個折痕，重溫著往日的心情。一個簡單的紙飛機往往耗費我很多的時間。
那個暑假，那個女孩，就這樣，靜靜地呆在我的身邊，看著我折一個又一個的紙飛機，看著我為她折的紙飛機在蔚藍的天空中優美地滑翔，劃出一個美麗的弧線。
她說我是完美主義者，所以現實中只有碰壁。
她說我的紙飛機是美麗的，就像我的文章。
我說，可惜為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無謂的。
她說，你是很優秀很令女孩動心的男孩，只是我只能當你是朋友，我的心無法為你而激蕩。
我說我明白，感情是沒有理由的，無法強迫的。我只是無法放棄，無法抹去你在我的腦海中留下的微笑。也許時間會沖淡這份感覺。
這是我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她靜靜地看我折了一整天的飛機，很專注地。然後，是各奔前程，我們沒有再聯繫。
只是我犯了一個錯誤，我太低估了這份自己全心投入的感情。時間改變了我的臉頰，磨平了我的銳氣，而思念卻滲進我的血液，和我的生命一起呼吸。
於是我的黑夜，我的夢只剩下了一個女孩精緻的臉和淺淺的難以捉摸的笑。
看著眼前滑翔的紙飛機，欣的臉和微笑忽然間也湧了上來，和記憶中的女孩揉合在了一起，同樣地對著我笑，難以捉摸的淡淡的笑。
我心裡突然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滋味，不知道我正在為誰折的紙飛機。
門外傳來緩慢的敲門聲。我知道是欣。
剛才看見你折的紙飛機了，真棒。怎麼突然有了興致玩這樣的遊戲，這可不像你。欣又站在門外笑著。
我說，無聊嘛。
不止吧。剛才我朝你揮手，你都沒有反應。只是茫然地呆望著天空。
我沖了一杯咖啡給欣。你想聽一個故事嗎？我的故事。
當然。
然後，我用緩慢的語氣輕聲說起了心底的女孩，毫無遺漏地。
像是那個女孩重新站在我的面前，我的心底又流過寧靜的音樂，也許只能感動自己的音樂。
說完了故事，我看著欣明亮的眼眸說，你真的很像她。
欣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下去，她說，你把我當成了她，是吧？
我急忙說，沒有，不是的……
但欣沒有聽我說下去，徑直走了。我沒有攔她。
我看著桌上不再冒白氣的咖啡發呆。我沒想到欣的反應會是這樣。
那麼我是不是真的把欣當成了她？我努力問自己，卻找不出答案。
天氣早已轉好。
透過落地窗，我望著窗外灑在隔壁屋頂上的金色。
我就這樣站了一個下午。
走過柵欄，我看著二層靠右的房間。欣不在。
推開sky淡藍色的玻璃門，我看見欣坐在那個位置上，小口地喝著咖啡。
我坐下。叫了咖啡。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剛才對不起了。沉默了一會兒，欣說。
我看欣純淨的眼眸，我似乎看到欣對我的在乎。看著此刻的欣，我的腦海裡沒有再湧起那個女孩淺淺的笑，我發現此刻我是這樣地在乎欣。也許生命中的一些東西終究要過去。也許生命中的一些東西終要到來。
忽然間，心裡一陣輕鬆。
我知道我該選擇什麼了。我忽然握住欣柔嫩的小手。欣，你真的很像她。但你與她是不同的。剛開始，我從你的微笑中找到了她。但現在，以後，都不會。你的笑聲已經替代了她的。我希望我可以抓住這一次也許是最後的幸福。
欣睜大眼睛，看到了我眼中的真誠。然後笑著點了頭。不過，就這樣答應你，好像太便宜你了。你的小說中可不是這樣寫的。
等一會兒！我突然想想起了什麼。
我飛奔回家，用最快的速度在花園裡摘了幾朵紅得欲滴的玫瑰。那是我曾經為她栽種的，今天我終於可以不再憂傷地對著她們。
我氣喘吁吁地把美麗的玫瑰放在欣的手中，欣無言地看著我手中一道被玫瑰刺刺破的傷口。我看到欣眼眶中有什麼晶瑩的東西在閃動。
先不要告訴及，好嗎？欣依偎在我懷中輕聲說。
嗯。我感到耳中只剩下了欣動人的聲音。很久沒有的寧靜的感覺。我只想虔誠地感謝上天安排的我與欣的相遇。
9月微涼的街上，暖意從欣的手中傳入我復蘇的心。頭頂稀疏的恒星對著我們笑了。
欣出差了。
晚餐時間，及讓我陪她去街角的餐廳。
及點完我愛吃的菜，坐在我旁邊。及穿著白色的長裙，披肩的長髮在燈光照耀下烏黑發亮，淡淡的香水味在空氣中漸彌漫開來。
好像我們很久沒有在一起吃飯了。
可能吧。我忽然覺得及今天有些傷感。
然後及一直沉默著，好像努力想說出些什麼。直到菜一盤盤地端上來。
其實，直，你知道嗎，有個女孩子一直很喜歡你的？及突然抬起頭對我說。
是嗎？誰呀？我心裡突然有些莫名的不安。
是……就在你的眼前。
我看著表情很認真的及。別說笑了。我一直當你是妹妹呀。
及低下頭。直。我說真的。只是你從來不知道。
我忽然間不知該怎樣說。我真的很珍惜及這個妹妹，雖然是我一廂情願。
及又說。其實，我知道你喜歡欣，昨天我看見你們在公園裡了。這樣也好，哥哥終於有人要了。及的語調又輕鬆了起來。雖然我知道那裡裝出來的。
及。我們還是朋友的。
不!是兄妹，你說的。
我愣在那裡，然後馬上笑了起來，和及一起。
睡覺前，欣打來電話說很想我。
我輕柔地說。欣，我也是，很想。今天及……
當我正準備開口說今天的事時，我突然想到不說會更好。
怎麼了？欣問。
哦，沒有，只是及請我吃了晚飯……睡個好覺，記得夢見我，否則……
你也一樣。直。晚安。
4
冬天攜著柔美的雪花，在我和欣的甜蜜中消融了。及也很快恢復了往日的開朗，像以前一樣和我打打鬧鬧。我的心中填滿了欣的一切，只是偶爾想起那個女孩，我對她說，我真的抓住了這一次的。
一整個冬天，我和欣在我的房間裡，聽欣動聽的歌聲，我寫有關冬天的美麗的小說。偶爾欣也寫。
欣說我的小說有了一絲亮色，我說，因為我有了你了，我內心不再有抑鬱的色彩，它不會再主導我的小說了。我可以為自己寫小說了。
很快，美麗的雪冬在我和欣的不情願中消失了蹤影。
淡綠色給早春鋪上了一層美麗的顏色。
四月某一天的上午。陽光中有著熟悉的味道，空氣有些溫暖潮濕。
我特意穿上欣送的那套淡白的休閒服。在擁擠的飛機楊，我有些莫名的興奮。
欣打電話說她已在飛機上，早上9點到。說話的時候好像很疲憊。
我問怎麼了，欣說沒什麼，有些累罷了。
很久以來，我已習慣一個人。 欣回W城的這一個月，我再一次知道了什麼是寂寞的滋味。夢裡一直有欣的溫柔。
只是莫名有些擔心，好像覺得會失去欣。
9點剛過，我看見欣垂著頭拖著她簡單的行李走過來。
我接過行李。欣，怎麼？很累嗎？
嗯。欣一直看著我，眼神有些異樣。
我笑笑。是不是一個月不見，太想我了。
欣聽見我的玩笑，沒有像往常一樣露出深深的酒窩。只是轉移了視線。
把行李拿進欣的房間。我驚訝於路上打的的這十分鐘，欣一句話也沒有說。
晚上去sky，現在我有些事要想。
我沒說什麼，一個人回了家。我想欣應該看見我走出她房間時，我臉上寫滿了不高興。畢竟一個月沒見。
當頭頂閃爍著四月的繁星，我推開sky淡藍色的玻璃門。
欣正在正中的座位上喝著咖啡。看見我時，欣的眼神很複雜。
我疑惑地坐下，叫了咖啡。
欣有些吞吐地說。我想有些事我該告訴你。
什麼事？說呀。我隱約有些不安。
十天后，我……去紐約。
紐約？你不會開玩笑吧。我心裡頓時一驚。
直……我真的不想走……從欣的眼神中，我知道她不是在說笑。
欣!你說過的——生中有好幾次幸福，但每次幾乎都是擦肩而過。如果再有一次機會，我不會再錯過。欣!你說過的！難道你真的要走嗎？
……可是沒有辦法。
為了我，難道不能……
直！你知道的，我的父母都在紐約。兩個月前，他們已說起我去紐約的事。我沒答應，沒跟你說，只是怕你擔心。回W城時，他們打電話回來說，我的護照已辦妥，機票也買好了。我本來堅持說不去，父親生氣地說：你知道我們在這裡求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錢才幫你辦好護照。你現在說不去，好，你不去，就不要叫我們爸媽。然後就生氣地掛斷了電話。
我無力地癱倒在椅子上。我知道已無可挽回。
一直以為都我們已成年，可最後還是拗不過的意思。
我和欣就這樣坐著，喝著咖啡，直到sky打烊。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這咖啡真的很苦，苦到心底。
這十天，我和欣天天在一起，在sky喝咖啡，在公園看稀疏的星空。
我做了許多無謂的努力，然後和欣一起沉默。
離別有很多種，纏綿，淡然，乾脆，我選擇了最後者。
我說欣，你走吧，一切都會變成雲煙。 我會重新找一個女朋友。 我很快會忘記這一切。
欣低頭黯然地進了飛機場。她忘了我是懷舊的人，是不輕易忘掉過去的人，是帶著回憶生活的人
……
sky裡的燈光漸漸暗了下去，就像我的回憶，就像我的思想。
5
離開欣的兩年，我的生活再次只剩下了咖啡，搖滾，虛幻的和無孔不漏的空虛 。
欣每週發mail給我，我淡漠地回信。
偶爾看到欣寄的她寫的小說，她說男主角很多有我的影子。
我在深夜看她的小說，然後一個人喝著咖啡，看著窗外無邊的夜色。
我到了一家網路公司工作，拼命地工作，企圖用工作來麻痹傷口。
兩年後。五月的某一天，信箱裡靜靜躺著一封欣發的mail。
她說：我在唐人街遇到一個很優秀的男孩，有些像你。我曾經提過他的。他對我很好。下個月，我準備和他結婚，做一個幸福的女人。
我回了信。那很好，祝你們幸福。
我和我的女朋友也很好。
以後，我們不要再通信了。我們都有自己的事了。
6
紐約的五月實在令人窒息，不能和記憶中的柔和的五月和五月澄淨的天空相比較。
的確像欣所描述的。
我站在繁忙大街的街角，仰起頭，面無表情地望著正中紐約遙遠的五月的天空。
另一角是記憶中的五月的天空。還有欣不變的淺淺的笑。
我一直沒有告訴欣我已來紐約兩年了。沒有去找她。
我想欣也一定不會知道，她發給我最後一封mail那天早上，我剛剛訂了去紐約的機票，剛剛領到去美國的簽證。
本來我是想給欣一個驚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