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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立梅:你並不是個壞孩子

丁立梅:你並不是個壞孩子

一個自稱叫陳小衛的人打電話給我,電話那頭,他滿懷激動地說,丁老師,我終於找到你了。

他說他是我十年前的學生。我腦子迅速翻轉著,十來年的教學生涯,我換過幾所學校,教過無數的學生,實在記不起這個叫陳小衛的學生來。

他提醒我,那年你教我們初三,你穿紅格子風衣,剛分配到我們學校不久。

印象裡,我是有一件紅格子風衣。那是青春好時光,我穿著它,蹦跳地走進一群孩子中間,微笑著對他們說,以後,我就是你們的老師了。我看到孩子們的臉仰向我,飽滿,熱情,如陽光下的葵。

我當時就坐在教室最北邊一排啊,靠近視窗,很調皮的那一個,經常打架,曾因打破一塊窗玻璃,被你找到辦公室談話。老師,你想起來沒有?他繼續提醒我。

是你啊!我笑。記憶裡,浮現出一個男孩子的身影來,隱約著,模糊著。他個子不高,眼睛總是半睨著看人,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經常遲到,作業不交,打架,甚至還偷偷學會抽煙。剛接他們班時,前任班主任特意對我著重談了他的情況:父母早亡,跟著姨媽過,姨媽家孩子多,只能勉強管他吃穿。所以少教養,調皮搗蛋,無所不能。所有的老師一提到他,都頭疼不已。

老師,你記得那次玻璃事件嗎?他在電話裡問。

當然記得。那是我接手他們班才一個星期,他就惹出一件事來,與同桌打架,打破窗玻璃,碎玻璃劃破他的手,鮮血直流。

你把我找去,我以為,你也和其他老師一樣,會把我痛駡一頓,然後勒令我寫檢查,把我姨媽找來,賠玻璃。但你沒有,你把我找去,先送我去醫務室包紮傷口,還問我疼不疼。後來,你找我談話,笑眯眯地看著我說,以後不要再打架了,你打了人,也會讓自己受傷的對不對?那塊玻璃你也沒要我賠償,是你掏錢買了一塊安上的。他沉浸在回憶裡。

我有些恍惚,()舊日時光,飛花一般。隔了歲月的河流望過去,昔日的瑣碎,都成了可愛。他突然說,老師,你做的這些,我很感動,但真正震撼我的,卻是你當時說的一句話。

這令我驚奇。他讓我猜是哪句話,我猜不出。

他開心地在電話那頭笑,說,老師,你對我說的是,你並不是個壞孩子哦。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卻讓他記住了十來年。他說他現在也是一所學校的老師,他也常找調皮的孩子談話,然後笑著輕拍一下他們的頭,對他們說一句,你並不是個壞孩子哦。

一句話,對於說的人來說,或許如行雲掠過。但對於聽的人來說,有時,卻能溫暖其一生。

丁立梅:花都開好了

記憶裡,鄉村多花,四季不息。而夏季,簡直就是花的盛季,隨便一抬眼,就能看到一串豔紅,或一串粉白,趴在草叢中笑。

鳳仙花是不消說的,家家有。那是女孩子的花。女孩子們用它來染紅指甲。花都開好的時候,最是熱鬧,星星點點,像綠色的葉間,落滿粉色的蝶,它們就要振翅飛了呀。貓在花叢中追著小蟲子跑,

母親經過花叢旁,會不經意地笑一笑。時光便靚麗得花一樣的。

最為奇怪的是這樣一種花,只在傍晚太陽落山時才開。花長在廚房門口,一大蓬的,長得特別茂密。傍晚時分,花開好了,淺粉的一朵朵,像小喇叭,歡歡喜喜的。祖母瞟一眼花說,該煮晚飯了,遂折身到廚房裡。不一會,屋角上方,炊煙就會飄起來。狗開始撒著歡往家跑,那後面,一定有荷著鋤的父母親,披著淡淡夜色。我們早早把四方桌在院子裡擺上了,地面上灑了井水(消暑熱的),一家人最快樂的時光就要來了。花在開。這樣的花,開好的時候,充滿闔家團聚的溫馨。花名更是耐人咀嚼,祖母叫它晚婆娘花。是一個喜眉喜眼守著家的女子呀,等候著晚歸的家人。天不老,

地不老,情不老,永永遠遠。

喜歡過一首低吟淺唱的歌,是唱蘭花草的,原是胡適作的一首詩。歌中的意境美得令人心碎:“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種在小園中/希望花開早。”一定是一個美麗清純的鄉村少女,一天,她去山中,偶遇蘭花草,把它帶回家,悉心種在自家的小園裡,從此種下念想。她一日跑去看三回,看得所有的花都開過了,“蘭花卻依然/苞也無一個。”多失望多失望呀,她低眉自語,有一點點幽怨。月華如水,心中的愛戀卻夜夜不相忘。是有情總被無情惱麼?未必是。等到來年的春天,會有滿園花簇簇的。

亦看過一個有關花的感人故事。故事講的是一個女孩,在三歲時失了母親。父親不忍心讓小小的她受到傷害,就騙她說,媽媽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

等院子裡的桃花開了,媽媽就回來了。女孩於是一日一日跑去看桃樹,整整守候了一個冬天。次年三月,滿樹的桃花開了。女孩很高興,跑去告訴父親,爸爸,桃花都開好了,媽媽就要回來了吧?父親笑笑說,哦,等屋後的薔薇花開了,媽媽就回來了。女孩於是又充滿希望地天天跑去屋後看薔薇。等薔薇花都開好了,做父親的又告訴女兒,等窗臺上的海棠花開好了,媽媽就回來了。就這樣,一年一年地,女孩在美麗的等待中長大。健康而活潑,身上沒有一絲憂鬱悲苦的影子。在十八歲生日那天,女孩深情地擁抱了父親,俯到父親耳邊說的一句是,爸,感謝你這些年來的美麗謊言()。

花繼續在開,愛,綿綿不絕。

畫家黃永玉曾在一篇回憶錄裡,提及紅梅花,那是他與一陳姓先生的一段“忘年交”。當年,黃永玉還是潦倒一窮孩子,到處教書,到處投稿,但每年除夕都會趕到陳先生家去過。那時,陳先生家紅的梅花開得正好。有一年,黃永玉沒能如期趕去,陳先生就給他寫信,在信中這樣寫道:“花都開了,飯在等你,以為晚上那頓飯你一定趕得來,可你沒有趕回來。你看,花都開了。”

你看,花都開好了。冰天雪地裡,紅豔豔的一大簇,直豔到人的心裡面。它讓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世界有好人,有善,有至純至真。多美好!

提及紅梅花,那是他與一陳姓先生的一段“忘年交”。當年,黃永玉還是潦倒一窮孩子,到處教書,到處投稿,但每年除夕都會趕到陳先生家去過。那時,陳先生家紅的梅花開得正好。有一年,黃永玉沒能如期趕去,陳先生就給他寫信,在信中這樣寫道:“花都開了,飯在等你,以為晚上那頓飯你一定趕得來,可你沒有趕回來。你看,花都開了。”

你看,花都開好了。冰天雪地裡,紅豔豔的一大簇,直豔到人的心裡面。它讓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世界有好人,有善,有至純至真。多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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