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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國平:種子和土壤

周國平:種子和土壤

耶穌站在一條船上,向聚集在岸上的眾人講撒種的比喻,大意是:有一個人撒種,有些種子落在沒有土的路旁,種子被鳥吃掉了,有些落在只有淺土的石頭上,幼苗被太陽曬焦了,有些落在荊棘叢裡,幼苗被荊棘擠住了,還有些落在好土壤裡,終於長大結實,得到了好收成。

這個比喻的意思似乎十分淺顯,可以用一句話概括:種子必須落在好的土壤裡,才會有好的收成。按照耶穌隨後向門徒的解釋,含義要複雜一些,每個能指都有隱義。例如,種子指天國的資訊,沒有土的路旁指聽不明白的人,

只有淺土的石頭指立刻接受但領悟不深的人,鳥指邪惡者,太陽指困難和迫害,荊棘指生活的憂慮和財富的誘惑,好土壤指有深刻領悟的人。不過,基本意思仍不外乎是:信仰的種子惟有在好的心靈土壤中才能成功地生長。

首先應該肯定一個事實:在人類的精神土地的上空,不乏好的種子。那撒種的人,也許是神,大自然的精靈,古老大地上的民族之魂,也許是創造了偉大精神作品的先哲和天才。這些種子的確有數不清的敵人,包括外界的邪惡和苦難,以及我們心中的雜念和貪欲。然而,最關鍵的還是我們內在的悟性。惟有對於適宜的土壤來說,一顆種子才能作為種子而存在。再好的種子,落在頑石上也只能成為鳥的食糧,

落在淺土上也只能長成一株枯苗。對於心靈麻木的人來說,一切神聖的啟示和偉大的創造都等於不存在。

基於這一認識,我相信,不論時代怎樣,一個人都可以獲得精神生長的必要資源,因為只要你的心靈土壤足夠肥沃,那些神聖和偉大的種子對於你就始終是存在著的。所以,如果你自己隨波逐流,你就不要怨怪這是一個沒有信仰的時代了吧。如果你自己見利()忘義,你就不要怨怪這是一個道德淪喪的時代了吧。如果你自己志大才疏,你就不要怨怪這是一個精神平庸的時代了吧。如果你的心靈一片荒蕪,寸草不長,你就不要怨怪害鳥啄走了你的種子,毒日烤焦了你的幼苗了吧。

那麼,一個人有沒有好的心靈土壤,

究竟取決於什麼呢?我推測,一個人的精神疆土的極限,心靈土質的特異類型,很可能是由天賦的因素決定的。因此,譬如說,像歌德和貝多芬那樣的古木參天的原始森林般的精神世界,或者像王爾德和波德賴爾那樣的奇花怒放的精巧園藝般的精神世界,決非一般人憑努力就能夠達到的。但是,心靈土壤的肥瘠不會是天生的。不管上天賜給你多少土地,它們之成為良田沃土還是荒田瘠土,這多半取決於你自己。所以,我們每一個人都應當留心開墾自己的心靈土壤,讓落在其上的好種子得以生根開花,在自己的內心培育出一片美麗的果園。誰知道呢,說不定我們自己結出的果實又會成為新的種子,
落在別的適宜的土壤上,而我們自己在無意中也成了新的撒種人哩。

周國平:不同的天賦

世界是大海,每個人是一隻容量基本確定的碗,他的幸福便是碗裡所盛的海水。我看見許多可憐的小碗在海裡拼命翻騰,為的是舀到更多的水,而那為數不多的大碗則很少動作,看去幾乎是靜止的。

我傾向於認為,一個人的悟性是天生的,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它可以被喚醒,但無法從外面灌輸進去。關於這一點,我的一位朋友有一種十分巧妙的說法,大意是:在生命的輪回中,每一個人仿佛在前世修到了一定的年級,因此不同的人投胎到這個世界上來的時候已經是站在不同的起點上了。已經達到大學程度的人,你無法讓他安于讀小學,

就像只具備小學程度的人,你無法讓他勝任上大學一樣。當然,這個說法僅僅是一種譬喻。

上帝賦予每個人的能力的總量也許是一個常數,一個人在某一方面過了頭,必在另一方面有欠缺。因此,一個通常意義上的弱智兒往往是某個非常方面的天才。也因此,並不存在完全的弱智兒,就像並不存在完全的超常兒一樣。

人是有種的不同的。當然,種也有運氣的問題,是這個種,未必能夠成這個材。有一些人,如果獲得了適當的機遇,完全可能成就為異常之材,成為大文豪、大政治家、大軍事家、大企業家等等,但事實上是默默無聞地度過了一生。譬如說,我們沒有理由不設()想,在古往今來無數沒有機會受教育的人之中,

會有一些極好的讀書種子遭到了扼殺。另一方面呢,如果不是這個種,那麼,不論運氣多麼好,仍然不能成這個材。對於這一層道理,只要看一看現在的許多職業讀書人,難道還不明白嗎?

智力可以來自祖先的遺傳,知識可以來自前人的積累。但是,有一種靈悟,其來源與祖先和前人皆無關,我只能說,它直接來自神,來自世界至深的根和核心。

周國平:節省語言

智者的沉默是一口很深的泉源,從中汲出的語言之水也許很少,但滴滴晶瑩,必含有很濃的智慧。

相反,平庸者的誇誇其談則如排泄受堵的陰溝,滔滔不絕,遍地氾濫,只是污染了環境。

我不會說、也說不出那些行話、套話,在正式場合發言就難免怯場,所以怕參加一切必須發言的會議。可是,別人往往誤以為我是太驕傲或太謙虛。

我害怕說平庸的話,這種心理使我緘口。當我被迫說話時,我說出的往往的確是平庸的話。惟有在我自己感到非說不可的時候,我才能說出有價值的話。

他們圍桌而坐,發言踴躍。總是有人在發言,沒有冷場的時候,其餘人也在交頭接耳。那兩位彼此談得多麼熱烈,一邊還打著手勢,時而嚴肅地皺眉,時而露齒大笑。我注視著那張不停開合著的嘴巴,詫異地想:“他們怎麼會有這麼多話可講?”

對於人生的痛苦,我只是自己想,自己寫,偶爾心血來潮,也會和一二知己說,但多半是用玩笑的口吻。

有些人喜歡在莊嚴的會場上、在大庭廣()眾之中一本正經地宣說和討論人生的痛苦,乃至於泣不成聲,哭成一團。在我看來,那是多少有點兒滑稽的。

他們因為我的所謂成功,便邀我參加各種名目的討論。可是,我之所以成為今日之我,正是因為我從來不參加什麼討論。

人得的病只有兩種,一種是不必治的,一種是治不好的。

人們爭論的問題也只有兩種,一種是用不著爭的,一種是爭不清楚的。

多數會議可以歸入兩種情況,不是對一個簡單的問題發表許多複雜的議論,就是對一件複雜的事情做出一個簡單的決定。

可是,別人往往誤以為我是太驕傲或太謙虛。

我害怕說平庸的話,這種心理使我緘口。當我被迫說話時,我說出的往往的確是平庸的話。惟有在我自己感到非說不可的時候,我才能說出有價值的話。

他們圍桌而坐,發言踴躍。總是有人在發言,沒有冷場的時候,其餘人也在交頭接耳。那兩位彼此談得多麼熱烈,一邊還打著手勢,時而嚴肅地皺眉,時而露齒大笑。我注視著那張不停開合著的嘴巴,詫異地想:“他們怎麼會有這麼多話可講?”

對於人生的痛苦,我只是自己想,自己寫,偶爾心血來潮,也會和一二知己說,但多半是用玩笑的口吻。

有些人喜歡在莊嚴的會場上、在大庭廣()眾之中一本正經地宣說和討論人生的痛苦,乃至於泣不成聲,哭成一團。在我看來,那是多少有點兒滑稽的。

他們因為我的所謂成功,便邀我參加各種名目的討論。可是,我之所以成為今日之我,正是因為我從來不參加什麼討論。

人得的病只有兩種,一種是不必治的,一種是治不好的。

人們爭論的問題也只有兩種,一種是用不著爭的,一種是爭不清楚的。

多數會議可以歸入兩種情況,不是對一個簡單的問題發表許多複雜的議論,就是對一件複雜的事情做出一個簡單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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