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嗶一聲之後


窗外的狂風吹得我的窗玻璃咯咯的響不停。午夜三點,我仰躺在
床上望著天花板。颱風來了,不知道這來勢洶洶的局面會是明天氣象
局的幾號風球。
其實沒有必要打電話給藥藥,她不是那種稍有動靜就需要撫慰的
女孩子,她是獨立的,即使明明沒有這份膽,也一定有這份骨氣。不
妥協,不倚賴——這是她性格裡我喜歡的東西。
電話裡傳來接通後的嘟嘟聲。彼端響起她睡意朦朧的聲音。
怕嗎?
不怕。
我知道多此一問。
我不打算掛,她漸漸開始從迷糊裡中蘇醒開來。口齒清楚的說我
擾她好夢。
“如果有那種‘嗶一聲之後’就好了。
”“什麼一聲之後?”我
問。
“就是那種‘我是藥藥我現在在睡覺,如果有事請在嗶一聲之後
留言’嘛。”藥藥說。
然後她重複說了好幾次,說要去買一架可以留言的電話,免得私
己空間受侵犯。我的電話也不接嗎?我問她。她想了想說也許吧。
藥藥是直來直去的,想什麼說什麼,她不在乎自己講的話傷害其
他人,只要那是真話。
她的私己空間對我來說是殘酷的。有時候突然接連好多天沒有她
的消息仿佛人間蒸發一樣,然後在我快急瘋的時候她重新出現了,還
一臉莫名其妙的說:“咦?我有我的活法呀,我們又不是連體嬰”我
想我已經對她的種種古怪行徑習以為常了 她的活法就是感興趣一件
事就要發瘋一樣沉迷進去,
醉到極至,醉到過分,醉到物極必反——
然後抽身。
第一次碰到她是在她家樓下,她搖搖晃晃披頭散髮的下來,攔住
我啪的給我一張鈔票,說:“幫我前面拐角買包阿司匹林送到三樓,
謝謝。”說完頭也不回的上樓了。我楞在原地半天想,這女孩子是我
認識的?
就那一句話的瞬間,她留給我全部的印象——蒼白單薄。把錢放
到我手上的時候,突然讓我有種保護欲——對她。
她接過阿司匹林告訴我她叫藥藥。看她不停的抱著紙簍抽面紙,
我問她是感冒嗎?她回答是,因為煙抽多了。我一下子反映不過來。
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因果邏輯。
認識她以後發覺她並不抽煙,問了,她說碰見我的前天晚上抽了
一整夜,one by one沒有斷過,被熏得辨不請黑白紅綠,
算過足了癮,
也明白抽煙是怎麼回事了,天一亮,從此不知香煙為何物。
這是她的生活方式,她靈魂裡的固執,我指責不了。
她說:浩,你給我三年時間,三年以後或者你帶我走,或者我們
永遠分開。
颱風來的幾天裡氣溫一下降了好幾個攝氏度,大雨滂沱,我們沒
有見面,南海上過來的氣旋讓人走在大街上就害怕莫名其妙被卷走了。
“我被卷走了你會想我嗎?”藥藥問。
“會。”我說,“我會再被卷回來。”
“我不會回來了呢?”
“我走了,就永遠不會回來了。”藥藥說。
我從來沒有她屬於我這種感覺,我想這一生一世我都是握不住她
的,就像水一樣,隨你如何用力,最終就是無聲無息的從指間滑落。
所以,我有時候半夜會突然驚醒過來一身冷汗。仿佛藥藥被颱風永遠
卷走了一般。
在她面前,任何男人都是無力的。而我是真愛她。
颱風過後的天氣又一下子熱起來,豔陽高照,仿佛整座城市的鋼
筋水泥都要被曬得粘粘稠稠一滴一滴慢慢化融下來。
藥藥一直藏在房間裡沒有出去過,天氣好了,她才象獲釋般一連
出去瘋玩了好幾天,在露天紋絲不動的空氣與直接猛烈的日光下,再
見她,她的膚色已轉成了小麥的淺棕色。比起過去的蒼白,現在的她
顯得很健康。
她說她買好有錄音功能的電話了,好貴,要命的是留言不多。當
天晚上我給她打電話,果然話筒裡出現了她預演已久的語言:“你好
我是藥藥,我現在不在家,有事請在嗶一聲之後留話。”其實我是很
不習慣一個人對著話筒自言自語的,
但想起她白天說留言少,就決定
不讓她失望。我對著話筒講藥藥你去哪裡了?我好想你呀,好想吻你
講到這裡的時候話筒裡突然傳出了她咯咯的笑聲。我被嚇了一跳,惡
狠狠地問她你不是說你不在家嗎?她說:“我撒謊的。”她說喜歡這
樣明明在家卻讓電話機撒謊,然後聽對方自言自語的留言,她就在一
邊坐著,那感覺很刺激,明明是給自己的電話,卻像偷聽一樣。
那個電話漸漸變成了留言機,即使有時候她在家,也是任鈴響過
五遍然後自動跳到答錄機上,藥藥說這樣的她是自由的。她學會了保
護自己,用她電話裡甜美的聲音拒絕干擾。
夏天將盡的時候,她喜歡上了蹦極。
其實我很怕她迷上什麼東西,不管什麼東西,
她喜歡,就削尖了
腦袋狠命往裡鑽。抽煙,會有別熏得眼冒金星而停止的時候,蹦極呢,
難道摔死才算完?
我沒有告訴她,看著她在那麼高的蹦臺上,然後仿佛一片花瓣般
墜落。我心裡的那種疼痛,看著她往下掉,筆直的張來雙手,我不敢
眨眼,我怕就在這眨眼瞬間,她真如花瓣一樣隕落。掉到我生命以外
的地方。我一直都知道,我沒有那能力——去護她。
跳完第五次的以後她對我說:你敢不敢陪我做一件很大膽的事?
我問什麼?藥藥說:在這裡過夜。她清澈的眼睛認真凝視著我,我環
視了一下四周,這麼大個遊樂場,真的想留,應該是沒問題的。應承
她,這個我命中註定的女孩子。
我們躲在遊樂場的山坡上,聽整個曠大的園區一點一點從喧囂寂
靜下來,看天色慢慢暗下來,從鴿灰轉成深藍。月亮升起來,光芒照
到我們身上的時候,藥藥拉我來到蹦極台下面,一級一級沿著階梯走
上去。
風很大,我感覺到暈眩,我不知道站在這裡然後往下跳需要多少
勇氣。你會慢慢適應它。藥藥說,這個讓你俯瞰的角度。她的聲音在
風裡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我是害怕的,每次我站在這裡,就像象五臟六肺都被移位了一樣,
甚至有臨死的絕望。但是我喜歡這感覺,與自己做對的感覺。我從這
裡往下看,所有東西都變小,人就是這麼脆弱如螞蟻的一種東西,我
就像一個把物欲降到最低點的超脫者。然後往跳,掉下去的時候我就
覺得是我一次又一次的重返塵間。所有恐懼疊加起來就變成了滿足,
異常刺激。藥藥慢慢的一字一字說。風吹起她一頭散發,那上面鍍了
一層淡淡象牙白的月光。
遠遠的地方有星星點點的燈火,仿佛是從天空中墜下去的。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麼極端的生活方式,但它屬於我,與生俱來。
我要面對它,你明白嗎?她仰頭看我,雙眼閃閃如星。第一次,這是
第一次,她在我面前袒露出她害怕,給我看到她深藏的軟弱。
其實她偽裝的堅強不曾騙過我,我曉得她的不堪一擊,從第一眼,
我就看穿她的蒼白單薄——肉體和心靈上的。
可是兩個人在一起了愛了纏了,她的心,卻始終是設防的。這是
種習慣,好像謀個敏感的動物放不下那個自己給自己負上的鎖。
藥藥,我是知道你的,你喜歡怎麼做或者習慣怎麼做,就去做好
了。只要你記得,我深愛你,任何事情我都不怪你,任何事情都答應
你。我觸摸著她細瓷般的頸,也一個字一個字的對她說。
她猛得抱住我,說,浩,我是愛你的。初秋的風不知道原來這麼
涼,我分明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百余米的跳臺上,我們抱著不放。
明明是抱著她不放的,那麼近的距離,那麼真實的擁有,我卻感
覺我即將失去心中深愛的女孩了。
藥藥的淚經過我的唇,冰冷而苦澀。
遊樂場裡的那一晚是我和藥藥在一起的最後一夜,回來之後,她
便從此杳無音信,仿佛她終於給颱風卷走了,永遠不在回來。我去過
她的公寓,大門緊鎖,地上放了整整一星期的紙盒牛奶,門環上夾滿
了她訂的週刊報紙,我在雜七雜八的廣告裡發現了一封寄給藥藥的信
——落款是一家心理診所。照上面的電話打過去,醫師說藥藥已經連
續三周沒去接受治療了:“我們是約好一週一次的,雖然她的病情比
較嚴重,一時難以消除,但是堅持治療仍是有希望康復的。
你要給他信心,勸她堅持治療。“我終於知道那個醫師口中的一
時竟是藥要三年的努力。她希望自己健康,她逼自己用了足足三年時
間,直到她心灰意冷明白自己的不可救藥。藥藥離開我那天,正好是
我們在一起滿三年。她說,或者你帶我走,或者我們永遠分開。
我知道我沒有這個能力,去保全她。
天氣愈來愈冷了,聖誕來了,很快又是新的一年。我常常會情不
自禁撥她的電話號碼,聽鈴響五遍,然後傳來她甜美的聲音——我是
藥藥,現在不在家,有事請在嗶一聲之後留言。每次我都會留話給她,
因為每次我都會渴望話筒裡突然出現她咯咯的笑聲來嚇我一跳。
直到有一天她的電話被登出了,彼端是一片茫茫空音。
看天色慢慢暗下來,從鴿灰轉成深藍。月亮升起來,光芒照
到我們身上的時候,藥藥拉我來到蹦極台下面,一級一級沿著階梯走
上去。
風很大,我感覺到暈眩,我不知道站在這裡然後往下跳需要多少
勇氣。你會慢慢適應它。藥藥說,這個讓你俯瞰的角度。她的聲音在
風裡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我是害怕的,每次我站在這裡,就像象五臟六肺都被移位了一樣,
甚至有臨死的絕望。但是我喜歡這感覺,與自己做對的感覺。我從這
裡往下看,所有東西都變小,人就是這麼脆弱如螞蟻的一種東西,我
就像一個把物欲降到最低點的超脫者。然後往跳,掉下去的時候我就
覺得是我一次又一次的重返塵間。所有恐懼疊加起來就變成了滿足,
異常刺激。藥藥慢慢的一字一字說。風吹起她一頭散發,那上面鍍了
一層淡淡象牙白的月光。
遠遠的地方有星星點點的燈火,仿佛是從天空中墜下去的。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麼極端的生活方式,但它屬於我,與生俱來。
我要面對它,你明白嗎?她仰頭看我,雙眼閃閃如星。第一次,這是
第一次,她在我面前袒露出她害怕,給我看到她深藏的軟弱。
其實她偽裝的堅強不曾騙過我,我曉得她的不堪一擊,從第一眼,
我就看穿她的蒼白單薄——肉體和心靈上的。
可是兩個人在一起了愛了纏了,她的心,卻始終是設防的。這是
種習慣,好像謀個敏感的動物放不下那個自己給自己負上的鎖。
藥藥,我是知道你的,你喜歡怎麼做或者習慣怎麼做,就去做好
了。只要你記得,我深愛你,任何事情我都不怪你,任何事情都答應
你。我觸摸著她細瓷般的頸,也一個字一個字的對她說。
她猛得抱住我,說,浩,我是愛你的。初秋的風不知道原來這麼
涼,我分明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百余米的跳臺上,我們抱著不放。
明明是抱著她不放的,那麼近的距離,那麼真實的擁有,我卻感
覺我即將失去心中深愛的女孩了。
藥藥的淚經過我的唇,冰冷而苦澀。
遊樂場裡的那一晚是我和藥藥在一起的最後一夜,回來之後,她
便從此杳無音信,仿佛她終於給颱風卷走了,永遠不在回來。我去過
她的公寓,大門緊鎖,地上放了整整一星期的紙盒牛奶,門環上夾滿
了她訂的週刊報紙,我在雜七雜八的廣告裡發現了一封寄給藥藥的信
——落款是一家心理診所。照上面的電話打過去,醫師說藥藥已經連
續三周沒去接受治療了:“我們是約好一週一次的,雖然她的病情比
較嚴重,一時難以消除,但是堅持治療仍是有希望康復的。
你要給他信心,勸她堅持治療。“我終於知道那個醫師口中的一
時竟是藥要三年的努力。她希望自己健康,她逼自己用了足足三年時
間,直到她心灰意冷明白自己的不可救藥。藥藥離開我那天,正好是
我們在一起滿三年。她說,或者你帶我走,或者我們永遠分開。
我知道我沒有這個能力,去保全她。
天氣愈來愈冷了,聖誕來了,很快又是新的一年。我常常會情不
自禁撥她的電話號碼,聽鈴響五遍,然後傳來她甜美的聲音——我是
藥藥,現在不在家,有事請在嗶一聲之後留言。每次我都會留話給她,
因為每次我都會渴望話筒裡突然出現她咯咯的笑聲來嚇我一跳。
直到有一天她的電話被登出了,彼端是一片茫茫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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